文仲等待多时，一路缀着，忍住不出手，就是想看看蒋舒还有什么后招。到了此时，眼见他所有的底牌都已经全部翻出来了，心下大定。
两边的船只相隔不过十二三里的水面，文仲估算了一番，此时江上风力转小至无，仅凭水流速度，搭载蒋舒的艨艟战舰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能与大部队汇合了。如果此时还不出手，等到他们聚集在一起，敌众我寡，文仲虽然有把握全身而退，但不能毕竟全功，此行也就失败了，现在必须先发制人。
心中已有决断，文仲改变飞行姿态，俯身下冲，不再掩饰行迹。
刚刚降到桅杆的高度，船舱中就传来示警声，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来源于蒋舒。
“蒋奇给的消息不是十分可靠啊，这个距离足有五丈，对方的秘宝还能报警，幸好自己之前小心谨慎，没有过分靠近。”文仲暗自腹诽道。
文仲下冲之势一滞，绕着两人合抱的桅杆盘旋一周，手上快若闪电的连续拍出六掌，最后一拳击出，正中桅杆中央。
此前的六掌已经在桅杆内部震出大量裂纹，最后一拳则是致命一击，在一连串的爆裂声中，粗大的桅杆似缓实急的向一侧倒下，来不及收起的风帆把甲板上留守的水手们劈头盖脸的罩住了，一片混乱。
艨艟战舰，前后还有三根稍小一些的桅杆，文仲避过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众人，运起伏虎功九转大成的全部功力，一拳拳实实在在的击出，一阵闷响过后，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桅杆已经全部折断。
失去了风力相助，艨艟在长江之中也就失去了前进方向，在水流冲击下打横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反倒向反方向漂移过去，距离接应的船队越来越远。
那边看到了此处的变故，匆忙起锚，要赶来救援，文仲心中估算，这一番动作，给自己又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可以从容行事了。
蒋舒惊魂未定，援军就在眼前却又被人生生打断，连番的情绪大起大落，失去了往日的镇静，与仅存的几名护卫冲上了甲板，待看到文仲的身形和面容，大惊道：
“胡勇……我与你并无仇怨，你为何还要穷追不舍？你是为江左堂出头吗？青萍荡的那些事情都已经了结了，冤有头债有主，你也该去江上堂找他们的晦气啊。我现在被江上堂追杀，我们正应该联手……”
文仲打断道：
“你算得上枭雄，可是有碍江州的太平局面，我受人之托，不得不出手，授首吧。”
蒋舒还要劝说，文仲已经冲上前，到了甲板中心，突然停下，身子微沉，前倾做猛虎状，发出了咆哮声。
甲板上的水兵和蒋舒带来的护卫，大都在六转以下，对虎咆毫无抵抗之力，顿时失去了战斗力，哐啷哐啷声，甲板上掉了一地的刀枪弓箭。众人如喝醉酒一般，脚步虚浮，东倒西歪，砰砰倒伏在甲板上，半晌都爬不起来。
此时，还能站立的只有蒋舒和指挥战舰的一名都尉。
蒋舒运功相抗，也只是勉强支持，脸色在红白之间变换了数次，这是功力催发到极致的象征。
那名都尉比他稍有不如，好在为人谨慎，出来的较迟，站的地方也更远，受到的冲击要小一些，饶是如此，还是闷哼一声，连退数步，背靠舱门才支撑着没有倒下。
终于，文仲缓缓收功，冲击波散去，看着场中仅剩的两名完好战力，还有余裕想道：
“虎咆果然不同凡响，是清场的大杀器啊，不知那与它齐名的狮子吼、天龙禅唱、风声鹤唳、凤吟九天是何等威力。”
“这是虎咆，你是金阳门的人，蒋奇派你来的吗？”蒋舒摇摇晃晃，大汗淋漓，犹如大病一场，可脑中异常清醒，眼力不错，道破了文仲的来历。
蒋舒当年还没有完全暴露野心时，与蒋奇关系密切，好的蜜里调油，曾经在酒酣耳热之际听他说起过一些与金阳门伏虎功有关的事迹，其中对虎咆与如虎添翼两门功夫推崇不已。这个来历神秘的胡勇几次出手，所使的高深招数，正好符合描述。
站在后头的都尉是中郎将的心腹，似乎知道些关于金阳门的内幕消息，眼珠转动间，起身向船舷边摸去。
此人的鬼鬼祟祟的行径和眼神，都映在文仲眼底，格外多看了此人两眼，吓得他魂飞魄散，脚下不敢再动，犹如被钉死在甲板上一样。
蒋舒沉吟道：
“说起来，我与金阳门确实没有什么渊源，可那蒋奇明明是你们的入室弟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再没有过来往，据说金阳门近期遭受劫难，他也是无动于衷，这份同门情谊淡的很了，与我也是半斤八两。”
文仲没有答话，缓缓向前逼近。
蒋舒脑中急转，知道这是平生最大的危机了，只凭言语可能还无法打动对方：
“蒋奇肯定是向你许下了重酬，才能请动大驾。在下也积攒了一份丰厚身家，愿意全部赠送给壮士。那边的楼船，阁下想必也认出来了，不错，那正是水军中郎将王瑁的座船。他在江州水军当了这么多年的统领，手底下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楼船那么重的吃水，倒有一半都是金银财宝，我愿去做个说客，让中郎将大人给阁下也赠送一份厚礼，加起来肯定超过蒋奇给出的价码，不知意下如何？”
文仲哂笑道：
“我看着像是个贪财之人吗？还有什么说辞，赶紧倒出来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蒋舒深吸一口气，续道：
“钱财乃身外之物，阁下志存高远，是我孟浪了。阁下的伏虎功应该到了大成境界，九转的修为在天下也是有数的强者了，要再进一步，道侣财地都是不可缺少的。蒋奇只不过是江州一地的土豪，哪比得上中郎将所在的东海王家，那是当今世上第一等的名门世族，传承上千年，底蕴深厚，见到阁下如此的豪杰，必然会加意笼络，奉为上宾，什么异宝、秘笈都是唾手可得。”
蒋舒还要再说，文仲遥遥一掌劈出，掌风迫人，他竟然有些呼吸不畅。拆了几招，文仲蹂身抢进，一个虎爪穿过手臂的遮挡，扣住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制住了对方，文仲沉声喝问道：
“你为中郎将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一定知道不少隐秘，还会留下书信等凭证作为日后的护身符，统统拿出来吧。”
蒋舒闻言大惊道：
“咦……你怎么知道……没有的事情……我”他此时心情激荡，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可是看着文仲不为所动，知道不得不和盘托出了，脸色变得灰败：
“这些东西确实有，可是都在一处隐秘的山洞之中……都在底舱里……在我身上，阁下还请略微松手，我好取出来。”
文仲果然依言松手，蒋舒满脸都是垂头丧气的颓唐之色，忽的探手入怀，就要把一叠东西撕碎，却已经被文仲敲中了琵琶骨，双手无力垂下，门户洞开，一个扁平的包裹掉落下来，接着，一个金色的三足蟾蜍也掉出来。
文仲眼疾手快，在半空中将其捞起，伸到眼前，凝神注视，确定这就是那个能够探查周围的秘宝，蒋舒正是凭着这个，让自己忌惮不已，不敢近距离的追踪和窃听。入手后，神识隐隐觉得此物还有些别的玄机，只是眼下没有研究它的余暇，将此物藏入腰间的革囊之中，抬眼一看，蒋舒眼中的痛惜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他手中的筹码尽失，再无翻盘可能，倒是恢复了几分磊落的枭雄本色。文仲没有再出手折辱他，凌空吸起落地的包裹，借着船上未灭的灯笼，粗略的浏览了内里所有的信函，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面的信函涉及不少杀人越货之事，毒手甚至还伸到了致仕官员身上，若是放到朝堂之上，一定能够掀起轩然大波，可并不是文仲所关心的内容，与金阳门和近期益州的事变没有半点关系。
刚才那名都尉为何知道自己是金阳门人后，就急不可耐的要逃走，这其中一定有玄机。
文仲有心继续探查，这蒋舒留着就无用了。挥起一掌拍向蒋舒的天灵盖。
喀喇一声响，蒋舒已经是头骨裂开，血迹从七窍处缓缓流出，身子渐渐软倒。纵横大野泽多年的枭雄，号称九江帮新生代中最为杰出的“宁挨一枪，不遇一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长江的深沉夜色之中。
亲眼目睹文仲举手投足间的威势，钉在甲板上不敢擅动分毫的都尉心跳加速，口干舌燥，黄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从脸上簌簌滚落。
“死了，死了，真死了。杀人如同杀鸡，杀我岂不是……”
文仲轻易杀掉蒋舒，倒有一大半目的是为了立威，眼见这都尉的反应，看来效果不错，正要出声恫吓，却见他倏忽跪下：
“好汉饶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知……呃，我什么都不知道，官职卑微……”在巨大的生死压力之下，这名都尉也承受不住，就连谎言也说的颠三倒四。
文仲正要上前，忽然听的船桨的划水声越来越近，聚睛望去，那三艘船离的已经近了许多，不过一里的范围，领头的两艘艨艟战舰上掀开了篷布，前甲板上的弩炮在星光下泛出幽蓝的辉光，蕴含着死意。
文仲识得这等弩炮，威力之大即使是现在的自己也难以正面抵挡。它所用的弩箭粗如儿臂，箭簇是用精铁打造的三棱锋，射程有一里之遥，而且粗略望去，最近的这艘艨艟的甲板上摆了足足十二具弩炮，如果一齐攒射，自己只怕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文仲深吸一口气，腹部微微下陷，一声长啸。对面船上全副武装的水军微一愣神间，文仲已经冲近都尉，将他挟于肋间，跺脚在甲板上踏出了一个大洞，接着两人都掉入船舱深处。
艨艟上弩炮手这才反应过来，一支支巨大的弩箭被击发了出来，转瞬间就将这艘无帆漂流的战舰射的木屑横飞，船身千疮百孔。
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微弱的星光和零落的灯笼也不足以看清船上的虚实，他们并不知道大部分水军士兵都只是昏倒或者被风帆盖住了身形。不少弩箭落在甲板上，把还有救的士兵彻底钉死，沉闷的入肉声和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大江之上的幽静。
“住手……那是自己人……继续放箭”几艘船上的水军是多年的同袍，更有不少是亲戚、同胞，有的人急忙要停止射击，有的人还在奉命给弩炮上弦，甲板上陷入了一片混乱，一时之间雷霆般的箭雨稀疏了许多，威胁顿消。
此时，文仲破开船身，往外一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已经掠过了两艘艨艟，径直向落在后头的楼船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