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贴着木盒的内壁,有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打开一看,第一行写着:三儿亲启。看到这东西,尹三爷内心的震惊是无以言表的,自己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小时候父母兄长都称呼自己三儿,而看这字体毫无疑问是大哥的,可是……
来不及多想,三爷急切地往下看去,看着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竟然站也站不住腿一软坐倒在地上,一直都神采奕奕精神十足的脸上终于有了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老态,仔细一看,他的眼圈都红了,嘴唇却一直动着,始终重复着两个字“大哥”。
在三爷看信期间,尹钺城勉强直起身,拜托大禾把自己后背中的子弹取出来,说这样自己能恢复的快一点。大禾本来还心存疑虑,直到尹钺城给大禾看他右臂上的伤口已经比刚才好多了时大禾才勉强答应了尹钺城的要求。他反复强调了好几遍让尹钺城一定要忍住疼,才动手把子弹取出来,疼得尹钺城又是哇哇大叫。
另一边三爷看完信,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那张纸也不知道何时掉在了地上,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尹钺城心里奇怪,就忍着后背上的剧痛,小心翼翼捡起地上那张纸,发现里面的字都是红色的,字体笔画粗细不一,看起来就像是咬破了手指用血写下的书信一般。
“三儿,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心里知道你恨我,要不是因为我,咱尹家也不用为了逃祸而远走他乡,二弟和四妹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丧了命。
你一直恨我当年带军阀入墓,做了这损阴德的勾当,用死人的钱发自己的家,将君子二字抛诸脑后。这么多年当过去了,你心里大约还是恨着我的,但该告诉你的还是得说。
当初我受到国民政府的追捕,如果用当时孙大人赠与我的九玲珑宝塔交由政府高官,确实可以避免一切灾祸,却被二弟和四妹妹阻止,说如此这般这些宝物定会被那些人为自己的目的赠与洋人,如此就再也没可能追回。我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将宝塔藏于祖宅的地下来逃避他人对其下落的追查,然而刚把东西藏好,就走漏了风声,说我尹氏藏有东陵大案中最珍贵的宝物,一时间无数窥视的眼睛就盯上了我们,二弟和四妹妹不慎被他们抓了去,被他们滥用私刑严加拷打,但他们始终闭口不谈宝物位置。最终,四妹妹扛不住这种虐待先咽了气,二弟在绝望之际在狱中写下一封绝笔,并把他的贴身玉佩和四妹妹的玉簪装在一个布袋里,贿赂了狱卒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出来给当时藏在朋友家的我。
弟妹枉死狱中,我却无法为他们鸣不平,甚至无法为他们收尸,只得眼睁睁看着弟妹的尸体被扔在乱葬岗。风头过了之后,我带着墓中带出的其他金银珠宝,重新返回了济南,二弟的遗书中交代我不被这些钱财蒙蔽了双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我把带出来的东西拿去了当铺,用这些钱在济南发展,生意慢慢有了起色,在筹够足够钱之后,及时把当铺中的东西赎回来,放在一个特制的木盒中。
也许是当初参与盗宝大案,我尹大一脉总是中年得子代代单传,我在佛前苦苦祈祷,祈求佛祖不要因为我的过失来惩戒我的亲人,我再次潜入东陵暗室珍宝阁,将这木盒中的全部金银珠宝,带着二弟与四妹妹的遗恨全数放于这里。但是九玲珑宝塔体积太大,再把它搬回来势必会引起当局的关注,于是我将它永远置于我祖宅之下,地下的东西总归是要沉眠在泥土中的。
我尹氏是当年守陵大臣的后人,东陵的秘密并非我一人知道,总有一天三儿你也会来这里,如果有机会,我多想你能放下仇恨,听你再喊我一声大哥。”
一口气看完,尹钺城不禁咋舌,心里本来紧紧揪着的东西忽然放松了下来,一时间这几天的紧张心情都被一扫而空了,这么看来,爷爷其实是个好人,除了没能救出二爷和四姑奶奶,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看着坐在地上颓废不堪的三爷,尹钺城的心里五味杂陈,三爷恨爷爷恨了一辈子,结果却告诉三爷他的恨没有任何意义,爷爷没有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对三爷来说,他这些年做的事都变得无比可笑,这也许是对三爷最大的讽刺。
三爷在地上坐了好大一会儿,忽然笑起来,那笑声中却饱含说不尽的悲伤与凄凉,看向尹钺城的眼神,也第一次带上了温度。尹钺城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是痛苦,后悔,抱歉,还是无奈?
“城儿……”三爷第一次认真地叫出尹钺城的名字,他伸出手想摸摸尹钺城的手,却被尹钺城一下子躲开,三爷的手悬在半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尹钺城有点尴尬,刚才的动作只是他的本能反应,三爷和他一向不亲,总是对他冷言冷语,从未触碰过的手突然伸过来条件反射使他不由得躲开。
三爷叹了一口气,把手收回来,闷声道:“城儿,三爷以前真是对不起你了,还有你的父母,你的爷爷。”说着,像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深吸一口气:“我的误会让我犯了这么大的错,甚至……差点杀了你,我给你道歉,一定会补偿你的,你还会恨三爷吗?”
尹钺城看着现在的三爷,觉得别扭极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三爷会以这种近似恳求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明明几分钟前还是剑拔弩张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现在却在向自己道歉求得原谅。尹钺城知道,三爷恨爷爷一辈子,在爷爷死后把对爷爷的恨转移到爸爸身上,自己身上,他还清楚的记得父母死于一场不明不白的车祸,父母的后事也在三爷的默许下草草了事。
他压抑住心中的感情,迫使自己以一种冷静的声音问三爷那件深埋心中多年的迷题:“三爷……我爸妈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对于尹钺城的问题,三爷没有做声,只是沉默,但这沉默中包含的意思大家都明白。良久,尹钺城再次开口,声音闷闷的:“我不恨你,但我也不会原谅你,这世界总有些事是谁都过不去的坎,三爷对此应该是感触最深的。”
听了尹钺城的话,三爷苦笑:“说的也对,城儿,这也是你过不去的坎啊,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是会尽全力补偿你,也能微不足道的挽回一点我的错误。”
“如果三爷真想补偿我的话,就让我离开尹家吧。我一直都被限制在济南一个城市,就像一个井底之蛙,从来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我也想有一天能踏遍这大好河山的每一片土地。”尹钺城抛出的一枚重磅炸弹使本来在一旁默不作声静静听他们讲话的大禾画家被炸懵了,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尹钺城的意思,他可以说从小就活在三爷的监视中,尹家给了他衣食无忧,却将他永远囚禁在原地,尹钺城从小就羡慕能说走就走想去哪就去哪的画家,其实他真正渴望着的,大概是终有一天能挣脱三爷和尹家的枷锁,直面外面的一切。
三爷听到尹钺城的话,也是有一瞬间的震惊,但随后便明白了尹钺城的意思,苦笑更浓:“城儿,你是大哥唯一的血脉,不用脱离尹家的,你的自由本该属于你,想去哪里都行,我以后都不会再限制你了。”
“谢谢三爷。”尹钺城礼貌地冲三爷点了点头,转身对画家大禾说:“我们走吧,疯子他刚才追着魏通朝那边跑了”,说着,他用手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画家大禾点点头,跟着尹钺城就朝那边跑去。
在那间铺满死人尸骨的密室,东琰一个人提刀站在墙边,手上还拿着刚才魏通带出来的古籍。尹钺城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那里,看着站在墙根的东琰,有些奇怪地问他:“诶?怎么就你一个人,魏通哪去了?”
“被我砍了。”东琰语气淡漠,就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静,尹钺城先是惊了一下,却马上发现了不对劲:“可是…这里也没有他的尸体啊。”
“他没死,逃跑了。”东琰的语气依旧没有波动,倒是尹钺城大跌眼镜,他实在是想不通,就试探性地问东琰说:“他跑了,为什么你还被困在这?”
“……”面对尹钺城的问题,东琰选择保持沉默,尹钺城也拿他没办法,就转移了话题,“天快亮了,我们现在从正门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这里应该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我们只能从那里出去。”画家与大禾也赞成尹钺城的说法,大禾指了指他们现在面对的这堵墙:“这是我之前检查的墙,它后面应该有通往外面的路。”
“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打开这堵墙的机关。”画家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不用那么麻烦。”说话的是东琰,他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挥刀砍向石墙,最终在墙上砍出一个能让一个人通过的大洞。然后他收起刀轻松地说:“这样比较有效率。”
尹钺城再一次觉得,东琰这个人的确是个疯子没错,而且还是个强大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