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登记处。
帮他们办理离婚的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妇女,白胖的圆脸一笑,眼睛就眯了起来,很有几分街坊大妈的亲切感。
等王乐雨和石婷一左一右地坐下,这位姓冯的办事人员,双眼已经雷达似地在他们脸上来回扫了好几遍,对这对夫妻的离婚概率早已心中有数,八九不离十。
按照惯例,遵从世情,她依然劝和不劝离。
“老夫老妻,孩子都好大了吧?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事不好说开了啊?听大姐一句劝,回去好好说道说道,什么事儿也没有了,你说是吧?”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温和得很。最后那句问话说出来的时候,她是看着女方的眼神说的。
往日石婷遇上这样的女人,世俗又和事佬的样子,她是肯定不屑一顾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却突然觉得这样的女人说出的这一番话,很顺耳。
离婚这事,最怕遇上一声不吭的人,也最好遇上一声不吭的人。
这样的人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女方一副意动的神情,男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冯干事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情况反过来,她肯定不会劝说,因为一般情况下,如果两口子中的女人丝毫不听劝,肯定是受了多年的委屈,这时候劝说反而是害了人家。但是,眼前这对,分明是女人对这个男人有依恋,对那个家还有感情,只要有这个心,好好经营,家就不会散,他们的孩子也会有个完整的家。不管与公与私,为着自己的良心,就多说几句争取一下。
打定主意,冯干事就需要石婷的配合了。
她笑眯眯地对王乐雨开口,“都说男人在外辛苦,其实现在的女人也都不容易,看你的爱人,一看就是家庭事业两肩挑的能干人,这样的贤内助是你的福分啊!”说到这里,就看女方在男方心里还有多少分量了。
男方儒雅斯文,一身的衣服平整修身,听自己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双眼藏在眼镜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乐雨笑了笑,感觉到石婷在等着自己的反应,他侧过上半身,看着自己的老婆,“这些年,辛苦你了!”
石婷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她别过脸,擦了又擦,还是没能止住。几张柔软的面纸递了过来,伸手接过,余光发现是对面那个办事人员递来的。
此前那幕情感戏,温情脉脉,只有冯干事心中一声叹息。她无奈地给女方递去面纸,奉上一个歉意的微笑。
这个男方从头到尾滴水不漏,岂是好相与的。比起来,女方是吃不住他的。
“两位,我再郑重说一遍,现在你们把字签好,就是正式离婚了。”冯干事收起温和,脸色肃然。
王乐雨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只玫瑰金的签字笔,飞快地签上了名字。他早已心意已决,不屑再扮出难以割舍的假象。
石婷也签好了字,她写得有些慢,一笔一划的,很认真的样子。一旁的王乐雨扫了她的签字两眼,当年对她的字还是很欣赏的。
只不过,他主攻欧体,她却又颜又柳。好在,两个人的字都很拿得出手。
冯干事接过他们的签字,眼中的惊艳之意一闪而过,剩下的却都是遗憾。
多好看的字。挺登对的两人。
最后,还不是离了。
民政局外的大马路旁,茂盛的梧桐树遮挡出了大片树荫,石婷站在路边,从包里取出一根烟抽。
细长的女士烟,夹在指间,吸一口再吐出来,鼻腔里满是巧克力的味道。
买的时候,女店主推荐的卖点就是它的味道。
石婷单位里有几个年轻女孩抽烟,躲在消防过道里抽,石婷听她们说过薄荷味的提神,巧克力味的好闻。
瞎扯。
石婷低头弹了弹烟灰,继续抽着。
熟悉的宝马驶了过来,摇下的车窗里露出王乐雨的脸,他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什么时候?”她喃喃道,又用力吸了一口。
石婷的笑容在王乐雨眼中有些刺眼,虽然离了,毕竟还是自家孩子他亲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你走不走?”王乐雨看了看手表,上午的时间被耽搁掉不少,他还有事要赶着处理。
石婷看了眼王乐雨,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高跟鞋一点点拈灭。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副大大的黑超戴上,蹬着七寸高的高跟鞋,昂扬地从宝马车前走过。
“这女人……”王乐雨看了眼马路上那被踩踏得粉身碎骨的烟头,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冷静淡然,开车走了。
马路对面,石婷靠在一颗梧桐树上,看着王乐雨的车飞速离开。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厉害!都看见那个女人和别人结婚的照片,还能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的,继续跟我离婚!”眼神里的依恋早已褪去,剩下的只有不甘的怒火。
挥手,坐上一辆出租车,石婷在汽车后座翻看着手机里李辰和陈茹的照片,长长的指甲在屏幕上划出浅浅的划痕。
陈茹,你等着!
从外面看去,综合频道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开展,只有频道的真正高层,总监办公室里的王乐雨才知道,马上就要有变数。
和石婷离婚才第二天,就接到了老丈人的战友,也就是整个电视台管理层的某个高层的电话。
这几年,在电视台高层的共同努力下,各方面都经营得很好,资金有结余,政策也在鼓励,胆子也大了起来,打算把延伸产业也都抓到自己篮子里来。
高层透露,电视台的影视基地已经建好,一切基本筹备就绪。最近管理层正在物色影视基地的管理人员,他打算推荐王乐雨过去担任一把手的职位。
这个消息有些突然,王乐雨原先准备把综合频道的一块综艺牌子打出去,初步组建出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发展出自己的一套班子,譬如执行力强的方山,譬如有想法有技术的王玄。譬如策划力较强正在考研中的阿坑……
当然,还有陈茹。
这个丁香花一样的女人占据了他的整个私心,让他于公于私都想在综合频道干个几年再挪窝。到时候,能带走一帮能独当一面的手下,也能带走自己的女孩。
人算不如天算。
还是这个天算里,也有人为的原因?
王乐雨不是没想过,但是想了想,从大局观上都没有发现什么被挤压的痕迹便作罢。
想的时候,石婷的影子也曾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被他过滤了。
打了打了,闹也闹了,三套房产两套归她,两辆新车也归她,就连儿子也归她养。自己每个月还要付1600元赡养费给她,一个月只能探望一次儿子。
她,还想怎样?
说到底,王乐雨心里是恼她的。但是既然都离了,这个恼也就无所谓了。
他都能放下,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