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朝长安帝都。
夏日的夜晚格外闷热,此刻已经是未时,万籁俱寂,只有几个人站在这片荒郊上。
这里是长安城外的一处墓园,富贵人家都不会安葬在这里,死在这里的人都修不起墓碑坟头,只是简单用一具棺材装下死者丢在这里,慢慢地,偶尔发现有无名尸体也被抛在这里,此处都成了乱葬岗。
武文彬身着白衣长衫,半跪于过道上烧着纸钱。
他身旁站着一位侍女缓缓用扇子给他扇风驱烟,隔远一些的位置,几个侍卫正在走动巡逻,更有不下七名暗哨在四周潜伏,他们都是来自东厂的厂卫,武艺高强。
一阵凉风吹来,武文彬提了提外衣,他体质不好,现如今还是夏季,只是吹一阵凉风,他已有寒意。
侍女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件白色披风轻轻地给武文彬挂上,接着道:“公子,今夜风大,稍片刻我们就走吧。”
“就烧完这最后一堆吧。”武文彬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气,这并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而是真的寒冷。
他面前有一个火盆,可这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暖意。
那侍女又问道:“公子,为何你每年都要来这里?”
她服侍武文彬已有三年,每年到这个时候,武文彬都要来这里祭拜,只买钱纸元宝,没有蜡烛灵位。
“你猜一猜好了。”武文彬面上透着笑意。
武文彬今年十七,再过不久就是成人礼,这侍女只大武文彬三岁,名为主仆,相对二人朋友的意义要更多一些。
“公子有朋友在这里?”
“不是朋友。”
武文彬笑了笑,又道。
“是我的父母。”
武文彬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早些年是韩松带他到这里祭拜,这些年韩松越来越忙,但还是嘱咐武文彬每年今日要来这里。
又一阵凉风吹来,险些把武文彬面前的火盆都吹翻。
这时,从远处走一个黑影,众侍卫看见,纷纷立住,挡在武文彬面前。
那个身影渐渐走近,火光打在身上,武文彬隔着侍卫打量着面前这个猎户打扮的人。
兽皮披身,背挂角弓,脖戴兽牙,身材高大。
“西凉人?”武文彬问道。
西凉地界虽无立国,但众多部落联合立足在天际大陆,他们性情蛮横,以打猎为生,与大周虽谈不上敌人,但也绝非友邦。
“嗯。”站在对面的西凉人轻嗯一声回应,他脸上涂抹着西凉特有的图腾,陪着冰冷的语气显得既神秘又高傲。
“有何贵干?”周围的侍卫已经拔出刀剑,只要此人再往前走一步,只怕会被砍得血肉模糊。
中间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声。
武文彬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他深知,他当然深知,长期被捕食的经历告诉他,这样的人,最可怕。
”武文彬?“这个西凉人终于开口。
武文彬没有说话,这个人离他还远,可却有实实在在的压迫感在头上。
武文彬并不怀疑,他若是暴起的话,自己的侍卫只是他面前的蝼蚁。
”我问你,是吗?“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拿出了背后的角弓,从腰间取出了羽箭,对准了武文彬。
西凉人善于打猎,全民尚武,盛传他们箭术更是一流,西凉的男子成年第一步就是要用自己的角弓射中从头顶掠过的雄鹰左翅,才算是成年礼的开始。
”你给老子放下!“一名侍卫大喊着举刀冲向他。
”去。“西凉人轻声出言,松指放箭。
高手过招,成败在瞬间,生死于刹那,那名侍卫也是一名东厂高手,冲出来时才只迈出右脚,羽箭已至他心口。
”嗖“,羽箭穿心而过,也从武文彬腋下穿过。
众人深吸一口气,武文彬的背后已全是冷汗。
”翠竹,你带公子先走。“为首的侍卫挡在武文彬身前低声道。
”可是……“武文彬身后的丫鬟翠竹似有疑虑。
”没有可是,公子若有闪失,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翠竹无奈轻嗯一声,拉着武文彬向后退。
”不必了。“武文彬和西凉人异口同声。
”你要找的人是我,与他们无关。“扯出了被翠竹死死拉住的手臂,武文彬向前走道。
”哦?主仆互救,真有趣。“西凉人对于武文彬的反应有些吃惊,但这并不影响他不知什么时候又从腰间掏出一支羽箭搭在角弓上瞄准武文彬。
武文彬提了口气,他的声音里有些恐惧:”我知道他们不是你的对手,我猜你要是有命令在身的话,带我去交差便可,没必要赶尽杀绝。“
“我不。”西凉人听了只是轻笑一下,回道。
“公子不必再与他废话,我们那么多人一起上,你看看他一把弓又能同时放几支箭?”
武文彬周围的侍卫一齐向前,或劈或砍,或捅或斩,各家绝学,百花齐发。
然而这些都只是蚍蜉撼树,那西凉人后跃一步间,已经是射出十几发箭,等他落下时,那些侍卫也都已生机断绝。
武文彬发现这个西凉人的箭术之高超奇妙,若非亲眼所见,唤作是以往的自己绝不相信有这等箭术存在。
他手心紧张得已经湿润,闭着眼站在翠竹前面,而他这个丫鬟早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武文彬身边只有翠竹了,事到如今,周围的暗哨看来也被这个西凉人暗中杀了。
“我在很远的地方就有机会杀你,走过来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模样。”这个西凉人的声音依然冰冷,武文彬觉得这个西凉的男人就像一个会跑步的冬天。
混蛋啊,西凉人什么时候有出这样一座冰山!
“大太监韩松养子,你的头,可值五万两银子。”他已经把箭头对准了武文彬胸口。
“你身后还有一个人,不过没关系,我的箭很快,穿过你的时刻也会穿过她。”
就像是他以往打猎抓住猎物之后的炫耀,虽然没有同部落的欢呼声,可是看见武文彬眼中的恐惧,还有他按不住的心跳声,他就很满意了。
武文彬不喜欢这样感觉,虽一直被人教导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实际情况是,走在长安城内的路上,被跌落的花瓶砸在身旁都会吓一跳。
他体质特殊,从未习武,韩松树敌如此之多,迁怒于他又是何其正常的一件事,若不是今天来这里祭奠父母,又怎敢只带这点人出长安城。
“死后记得,我叫马尔泰雷。”来自西凉的马尔泰雷松开了弓弦,那把羽箭以极快的速度射向武文彬。
马尔泰雷看来很尊重在他看来将死的武文彬,这只箭旋转着射向武文彬,强大的气流也带动着地上的沙石飞动。
这支原本极快的箭在武文彬眼中速度却变得越来越慢,他依然动不了身体,动了也没用,他躲不开,这只箭对他而眼只是看起来慢,实际的速度比刚才所有射出的箭都要快。
武文彬看见旋转的箭头飞来,背后是马尔泰雷的自信的微笑。
这刹那仿佛一切都定格,那支箭,武文彬扩大了的的瞳孔,马尔泰雷的微笑,翠竹脸上的认命。
“啪。”那把射出箭断成了两截,箭头从武文彬的耳边穿过,带走巨大的恐惧。
跟箭尾一起掉在地上的,是一滩散发着酒味的液体。
“谁!”马尔泰雷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这箭是他的完美一击,他想知道是谁能够中途打断这一击。
武文彬与马尔泰雷同时向四周观望,只是放眼望去,这里除了他们,最多的,就是死人。
“他收五万两买你的头,我要是救你的话……救你的话……五……五十万两!”
马尔泰雷皱褶眉头听着,这声音吐字含糊不清,就像是舌头被人打了一个大疙瘩一样。
“成交!”武文彬立即大声地回话,此时此刻,莫说五十万两,五百万,五千万他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哈……哈……成……成交!”相隔大约一丈外,一口刚被运来的棺材盖上有一个大概成年男子腰围的空隙,从空隙里,慢慢爬出了一个男子的上半身。
这里是乱葬岗,长安城里人们说这里冤鬼游荡,这个,就是一个醉得不能再醉的醉鬼。
他跟武文彬差不多大,看模样比马尔泰雷年幼,红着脸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手臂靠在棺材板上,手里提着一个酒壶。
马尔泰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完美一击竟然是被这种家伙挡下来。
他抬起头,冲着武文彬呲着嘴笑了笑,武文彬觉得就像看见了一个智障的八岁儿童。
“你们……你们好……我……我叫梁有信……”他忍不住打了个酒嗝,随后接着道:“凉风有信的有信……梁有信。”说完又冲着马尔泰雷呲嘴笑。
马尔泰雷决定先杀他,调转弓头,对准了梁有信。
“嗖”马尔泰雷又放箭了。
“啪”这一次挡住羽箭的,是一根鸡骨头,没啃完,上面的肉还有牙印。
“大家……大家打什么架,不如……不如……一起坐下来吃****。”梁有信舔着手指,上面还有些鸡油,他可有段时间没吃肉了。
而马尔泰雷一生都不知道,这射向两人的两箭,居然会把自己的命运和他们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