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吃的,那眼馋心热,一脑袋的浆糊瞬间被满嘴口水取代,籽言似被勾了魂一样向对面灯火通明的凝晖春雨望去,虽然距离远有些看不清,但一桌丰盛的晚宴的轮廓十分清晰,餐盘满满当当地围了一整圈,都盖过了桌边,交卷的香气像只不安分的手撩拨鼻里每根嗅觉神经,这致命的香味简直摄人心魄,想到近在咫尺的山珍海味她眼冒金星,一个气息不稳,人嗖地滚下房顶,爬起来后都不管是否摔伤,也不管刚好路过的下人惊诧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向凝晖春雨奔去。
当时的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字,吃,如果有两个字,就是要吃!
同道中人不紧不慢地从屋顶上落下,招来下人耳语一番后也跟着她往凝晖春雨走去,虽然他是用走,她是用跑,但这地方就这么大,拢共也不过相差个几十步的距离,可是刚进门就看到籽言手中油亮地挥舞着鸡翅膀,嘴里塞满分不清是什么食物的模样还是瞠目结舌,足足在门槛呆了好一会才定下神来确定她就是方才跟自己打架的人。从进门起她就没正眼瞧过他了,眼珠子从这盘菜扫到另一盘菜,往往手里拿着嘴里吃着眼睛就已经瞄准下个目标了,他把已经污脏的衣怀随意打理一下后也坐下来,见她流油的嘴好不容易咀嚼出空间后问她还打不打了。
只是话音刚落,她又撕了一块香酥鸡肉塞到嘴里,边嚼边嘟囔不打了不打了!当然还是眼皮子都没抬,她手中挥舞着勺子视线落在芙蓉汤上,转眼间又盛满了一碗汤,在同道中人的方向已经置上了一碟下人布好的菜,里面还有几个鸡翅膀在向她招手。
“小妖精就会诱惑我,看我不把你们吃了都学不会乖乖的。”她叽里呱啦着把同道中人往旁边搡了搡抄起盘子回到位子上开吃,用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吃到兴致浓厚时还吧唧两下嘴说:“好香好香,好吃好吃!”
旁边布菜的丫头见眼前不修边幅的人胡吃海塞的模样一个下巴掉成了两个长,看了看饭菜,又看了看她污浊不堪的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得亏不是女人,要是女的这脸丢的刮风都找不回来,吃个东西不老实还把主子的吃食抢走,越想越不爽的她耷拉下来颜色,轻轻哼了一声,走神的她连同道中人唤她都没听见。同道中人朝她挥挥手示意退下,这才反应过来端起桌上又空掉的三个盘子退出门外。
“我长的有这么讨厌嘛?”籽言捏着绿豆饼边嚼边说:“她看我的眼神一点都不友好!”
同道中人问她何出此言。她说自从端走他面前的饭菜后小姑娘的眼神就不对了,同道中人哈哈大笑说:“你从进屋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好不容易施舍出来的眼光不看我居然看我的下人,你这品味哪里很高深的感觉。”
“人如草木,本就无贵贱之分,不过有些人目中无人惯了自然不懂平起平坐,我看她怎么了,她漂亮,我喜欢,你呢?脏兮兮的,看着都怕脏了我的眼!”籽言兴致未减又是埋头苦吃,同道中人坐在一边看得饶有兴致,心中笑意连连。
“你也吃,别光我一人吃啊!别客气!”吃得兴起籽言还招呼他,俨然她才是主人家的姿态。
他说了四个字,秀色可餐。籽言没听清,问他什么可吃,他笑了笑,让狼吞虎咽的她慢点吃,这一桌八珍玉食都是她的,别人一杯羹都分不了!
籽言索性也不回答了一个劲的点头。
“你可知道方才屋内打你的那掌,我未加半分神术且收回了全部内力,否则你早就一命归西了!”
籽言听后费了好半天劲才空出一条舌头道:“就算你用尽全部神术加上全部内力,也还是被我躲过去了!”离她最远的银耳莲子羹站在板凳上还舀不到,于是噔噔跑过去盛了一碗,又噔噔跑回来,刚想踩回椅子上这才发现原来从头到尾她一直站在上面吃饭,难怪一眼就能扫清桌上所有吃的,原来是居高临下啊!她嘿嘿着,看到同道中人正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清咳了一声,收了神通后坐回椅子上。
“像你这样的人当真是少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可知这是谁家,就敢来偷东西,不怕丢了性命么?”
“这话说得我就不懂了,偷东西是你允的!你既然是这的主人,又经你点头同意就不算偷,屎盆子不能乱扣,不要诬蔑好人,之前敲定的五五分账,怎样你都得给我一半,只有这样方不失你君子身份!”说着她从怀里掏出银票,数好他应得的分量拍到桌上,把剩下的往怀里一塞说:“公平交易,明码标价!这是君子协定!你也不要妄想把我抓起来,到时候堂前招供我也会把你咬出来,横竖都要拉个垫背的,不能只有我吃哑巴亏!”
见籽言硬把无理说成了有理,还这样头头是道,他忍俊不禁,问她到底是谁吃了这哑巴亏。籽言已经开始消化吃下去的东西了,在脑中缺氧的状态下回答问题也开始稀里糊涂的,同道中人忍不住道:“你这女人,真是有趣!”
女人这个词让她精神稍微在线两秒,觉得自己这身行头虽然不算正儿八经的大老爷儿们,至少也不像女的,籽言瞟了他一眼,襟了襟身子说:“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说我是女人!眼睛丢了算了!”
同道中人颇为戏谑地把目光移到了她雪颈下面说:“把你胸前的两个馒头掏出来我就信你是男人。”
籽言脸上红白交错,大骂流氓!这种下流胚子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呸了句无耻就重新踩到椅子上去夹离自己有点远的桂香肘子。
“你是哪里人,生活窘迫到如此地步要偷东西为生吗?”
“河口北岸……上北户李家!”她记得压在砚台上的纸条就是这么说的,管他信与不信就这么诌了。
“你确定?”
“有什么不确定的,欠你银子的是我哥。”
他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后莞尔一笑,不语了。
桌上的菜被籽言一番风卷残云后只剩下些残羹冷炙,餐温逐渐冷却下来,她的肚子胡吃海塞后快堵到嗓子眼了,再来一块肉恨不得就要漫出来了,只要她松一口气衣服上紧绷绷的扣子八CD能被弹飞出去。
有些菜几乎连菜盘子都翻个底朝天,有些卖相不是很好看的都被她扒拉好几次,惨不忍睹让别人无法下筷。同道中人全程只是看她吃,在她第五次招呼他吃的时候,也觉得饿了,拿起筷子准备夹菜,扫视一眼桌上的菜后又把筷子放下继续看她吃了。
这夜色由浅入深,已经能闻到从窗外拂进来淡淡的夜风。
灯火通明的凝晖春雨里,籽言足足打了两个饱嗝往椅子上一躺就动弹不了了。
“吃了这么多油腻腻的现在定是觉得不好消化吧,来点水果消消食吧!”同道中人招呼着。
她撇了一眼,暗忖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哪有这样好吃好喝招待一个贼的?不送官法办就该烧高香了!难不成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吗?她开始幻想,是不是他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借着美食名义喂饱自己来个瓮中捉鳖?没道理啊!自己又不是牲口可以喂饱了杀肉吃,府里这么多人随便来几个就够她喝一壶的!而且这个同道中人始终面带笑意,当真看不出一点笑里藏刀的意思,仿佛就是发自内心地告诉自己他就只是想自己吃些水果而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大的籽言横竖就这样了,这地方流转一圈也就眨眨眼的事,该不会有比苍麒苍逸更大的阵仗,就算真被人设计,现在该吃吃了该喝喝了,当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在阴间还要去要饭强!
几个婢女来来回回后,桌上狼藉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果蔬盛会,恍惚中还以为这些东西成精了自己爬到桌上来了。
“固北下溪县的梨又香又甜,在燕国最为出名,苹果是我们本地的,挑个应季,香蕉是中心国毕国的,葡萄来自白龙镇,基本都是当下时令最新鲜的,你就敞开肚皮吃,像刚才啃鸡爪子一样,不要客气!”
即便衣服扣子快要崩开了,籽言颠了两下后肚子装的东西水平线也降下去一点点,她深呼吸,挑了个最大的香蕉剥起皮来。
“你是觉得我收你哥的价码过高,所以想偷回去一些报复是么?”他问。
半晌见没回答,就又问了一遍,吃东西都不安心的籽言被问得有些烦,说:“别仗着自家钱多就可以随意诬蔑别人!我们是像缺钱的样子吗?”她说着把香蕉皮往外一扔又拿一个吃,“要是看我不爽就单刷,别瞎吵吵一会这一会那的,搞得人摸不清头脑!”
同道中人呵呵一笑说:“比起缺钱,你更像缺吃的,既然什么都不缺,又瞧不起我,何故要到我家来做贼讨这百儿千两的?”
“因为我的东西,当铺收不起,本来是啥都不缺的,既然没人收自然就啥都缺了!”籽言只要想到自己身上的北海王珊瑚珠,就觉得腰缠万贯,恨不得全世界就她一个螃蟹走哪都是横着,只是这腰缠万贯只是摆设罢了!
“罢了罢了!左右天色晚了,你今晚就住在这吧,你哥哪里我让管家少口信过去不必担心!半夜要是饿了,想吃什么东西叫下人去做,要是喜欢了,只管在这住,衣食无缺,凝晖春雨的砚台下隔三差五就会有从外面收回来的银票,你可以随时拿去用!”
籽言嚼着香蕉斜睨着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大晚上的发什么神经?没空搭理他的籽言兀自端了口茶漱口,寻思一会歇息好了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或许是看出她压根没有留下的意思,同道中人说:“若你肯留在这儿,你哥哥余下的欠债一笔勾销。”
怎么,还想挟持人质?籽言想,要是只欠十几二十两的岂不是亏大发了?把自己洗洗切了拿去卖都不止这个数,何况哪里有什么哥哥,犯不着为莫须有的人这样禁锢人身自由吧!
同道中人时时刻刻地观察她的神色,见似乎没什么变化,于是加了筹码说:“我看这样,你在我这住些时日,我帮你调理你的蕴海。”
噗!籽言一口茶直喷向他,他反应极快,敏捷地向后仰去,茶渍未沾身分毫。
籽言心里开始打颤,完了完了!这是被打傻了啊!难道是没控制好飞梅不小心戳中哪里了,她摸了摸袖中的四瓣飞梅,这要是追究起来可是杀人凶器,得藏结实了!这要是让他府里的人知道他家公子和自己在一起待秀逗了不得抄起耙子拼命啊?这要是一窝蜂围上来,医好了都是扁的,不行!得赶快跑!未等她看清逃跑路线,门外哎哟一声,一个人正四仰八叉地睡在地上,跟当初在酒楼里摔倒的镖师一样,摔得人仰马翻那叫一个实在!
“谁扔的香蕉皮?!”那人疼得龇牙咧嘴,拾起香蕉皮吼开了。
籽言一诧,慌忙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香蕉塞回果盘里,同道中人看着,似想笑,被籽言瞪了一眼后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来人进门后,对同道中人垂衣拱手,揖身行礼喊了声:“公子。”
同道中人眉目温润,起身迎道:“徐昂叔叔辛苦了,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徐昂呃了一声,显然注意到屋里多了个陌生人,到嘴边的话煞有介事地停住了,见嘴里还嚼着香蕉的籽言不禁皱了皱眉,想到方才屋外让自己滑倒的香蕉皮意识到是她就是罪魁祸首不禁眉目含怒地瞪了她一眼。
眼见被戳穿却还无动于衷,知道是碍于他家公子面子不好发作,籽言就放下心来,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身子往后一仰,拿回刚才的香蕉继续吃起来,一副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的样子,反正说什么都没兴趣!
“这……”徐昂还是支支吾吾。
籽言心中叹了口气,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就是把炼剑的铁匠铺拆了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要怪不能怪人家兵器造的不行,只能怪飞梅太锋利!
同道中人道,无妨。
既然公子说没事那就没事,徐昂把嫌弃的目光收回来表情严肃道:“深国第一猛将赵飞德已于前日抵达河口官沿一带,和文桢的小部分军队会合以后原地驻扎,就情况来看应该还在观望,并未立刻前去接应驻守在凤凰镇的白付,恪泯将军这边仍有数千精兵固守在下河口白龙镇附近,不过据探子来报恪泯将军年迈,连日征战下来已经不堪疲累,于数月前上表请辞并推荐梁王率军,不日羽就下了回诏,看过回诏的人都觉得奇怪,公子有没有兴趣猜猜?”
同道中人似乎很着急,让他直接说来。
“诏上说恪泯将军前年上供的龙脑香早已过时,时移世易,宜早不宜迟。既没有正面批准梁王可以带兵,也没有明令禁止,何况恪泯说他根本没有进贡过什么龙脑香,不知道诏令何意的他就拿去给梁王看,梁王看过后二话不说就亲自率军出征了。”
“尉迟云翳亲自带兵啊……”同道中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羽既说旧物过时,意思就是到更换的时候了,言下之意是默许梁王出兵,虽说是默许,却也有模棱两可之意,羽料定即便他这么写,以梁王的聪睿也一定能明白什么意思,百姓于水火他不可能坐视不理,只要稍稍放出些可是可否的意思,他一定会以大局为重,就算梁王以后想借机翻身,也可以通过这件事来打压他,一切未盖棺定论前都是说不准的,接着呢?”
“听说前几日梁王失手被困于河口中游凤凰镇沿边一带,后率百余精兵突围,却意外遭到白付暗中伏击,伤亡惨重!”
“白付那个莽夫能算计到梁王?”这质疑声明显高出不少,他连忙追问:“梁王如何?”
关于梁王重伤的消息徐昂也是才得知不久,收到情报就立刻赶来汇报,至于梁王现在如何他也不清楚,只能如实道来,“我们派去的十人轻骑被白付杀到的援军围困,也差点遭到暗算,强行突围后怕暴露身份未敢继续停留,但是我已派人追查,想来不日后就该有消息了。”
同道中人沉思片刻后,道:“行,我知道了,吩咐他们小心行事,你先下去吧!”没等徐昂转身又加过一句,“让陆离速速找寻梁王下落,务必赶在一干人等之前,越快越好!”待挥退了徐昂后,同道中人突然陷入沉默,紧皱的眉结仿佛挂了解不开的愁锁,目光一直望着门外,因为是侧着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躇望凝思了好一会才把头转了过来,这下就是那种想通事情后如释重负的模样,他理了理精神,神色轻松地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籽言说:“明天我可能要出门一趟。”
籽言望了望左边,没人,又望了望右边,还是没人,然后指指自己,“你是在跟我说话?”
他微微着:“你先在这住一晚,自有好吃好喝招待你!”
说到这籽言再也忍不住了,“说实话吧,你是要把我爆炒还是乱锅炖了?咱明人不过暗招,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