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冲出羁绊的勇雏，她是森林的孩子。她像银树一样生长，她的诗是一首林诗。”
雷看着充满碧色液体的玻璃仓，突然打了个激灵。‘为什么我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雷苦笑了一下。自从昏迷醒来之后，自己的脑子都不太好用了。
舱门滑开的电轨声响起，苏格拉底从右边一个舱门走进，手里躺着一个黑色的电子板，朝着雷一步一步走来。
“你的大脑很健康，扫描没有检查到任何问题，只是有一种特殊的波动，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不过在星际时代，任何东西都有点不能解释的地方，这不足为奇。恭喜你病人，你的健康水平非常好，估计可以活到很长的年纪。”苏格拉底用专业人士的语气对着雷身后说道。
蓝雅对苏格拉底微微点头，嘴角对他做出一个玩笑的笑容，大方地说：“谢谢你，医生，等下回到比尔吉沃特夫，你的酒就算我的。”
“就这么说定了。”颓废的中年人点点头。
雷转过头来，望着玻璃仓，对苏格拉底说：“医生，那她呢。她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三人看向墙壁边上的一个玻璃封仓，平静的玻璃里面，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在里面。身边都是碧色的浑浊液体，一些长短不一的塑料管连在她身上。
苏格拉底清了下嗓子，眼睛上的皱纹又密了点。“情况很不好说，扫描显示她的大脑在短时间内遭受到极其惨烈的破坏，引起了不可逆的急性神经衰亡。现在这个女孩只剩不到万分之一的神经细胞还继续保持活动，其他部分都失去了细胞活性。我不清楚她是否还有人格存在，还是变成了植物人。”苏格拉底没有说下去，只言片语也能让人明白她的情况有多么绝望。
雷感到莫名沉重，看着这个当初遇到的那个笨手笨脚的女孩，现在却如此冰冷，不会再对他的任何一句话回应。“还有没有机会？”雷还没放弃。
苏格拉底看了下玻璃前的三维屏，立马就摇摇头。“据我所知，她可能服用了某些在让人敬而远之的病毒性药物。只有那些惨无人道的东西，才会造成这种武器级的破坏。她的损伤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现代医学所能修复的范畴。我很抱歉，这个姑娘已经活不到明年了。再过三个月，她最后还在活动的部分大脑就会熄灭，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雷静静听着医生的陈述，突然一秒一秒地开始烦躁。这时，身后的蓝雅开口了：“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医生。”她的表情坚决，大眼凝重。
苏格拉底突然沉思了一会，低下没洗过的头，直直地看着地板。许久后，才说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我也许可以收集到足够的数据进行一些尝试性的疗法，但是普通的冷冻技术已经对她无效了。但是有延时液的话，或许能延缓她的死亡。”
“延时液是什么东西，医生？”蓝雅问道。
苏格拉底肢体语言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你们一般受伤后如果没有足够好的医疗设备能进行治疗，医生都会启用冷冻程序，给你注射或直接泡在低温、能降低细胞活性的液体里，这样就可以让你们有足够的缓冲时间找到能够治疗的条件。一般来说，我们绝望大星海的人类用的都是较为低端的低温液体和医疗菌体合成的普通冷冻液，对付一般武器造成的创伤绰绰有余。但是它们只是粗劣的替代品，有时候会因为温度过低或者其他原因反而会对细胞造成二次伤害。所以人类文明圈医生用的还是主流的延时液，一种由微生物和稀有液体组成的物质。这种液体医用效果是普通冷冻液的数十倍，而且几乎没有危险。”
“医生，你一定知道上哪找吧？”雷听到医生的描述，有了一点希望。
苏格拉底摇摇头，“你们两个可以死心了，只有高等级仪器才能制造这种神奇的微生物质，它能让奄奄一息的人起死回生，价值珍贵无比。只有在文明圈的大制药公司或高端生物实验室，才能生产出这种微生物液体。一般情况下，只有在行政星的总医院和军队里才能见到。这两个里不管是哪个，对于你们现在的情况来说，都是不可能拿得到的。就算是这种珍贵的药物，也最多只能给她一年的时间。人类的医学非常落后，还没有深入到能够修复复杂的大脑的地步。就算多了一年，结果也差不了多少。”
蓝雅开心的眉毛落了下来。“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么。”雷观察着林诗安静的眼皮，这个女孩从见到她的一开始就扎着一根短马尾，从来没见她放下过。现在她沉在水里，马尾还是一根没变。她看起来好像还是那么害怕，一切一起经历过的好像在昨天才刚刚发生。
“但是，咳咳。。。”苏格拉底继续开口，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赶紧拉来一个小盆吐了口痰。
“难道还有办法？”蓝雅不顾医生动作的恶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办法不是没有，我在这片大星海还是生存了不久，或多或少听过一些见闻。有一次，我在一颗星球的酒馆里调戏酒师的时候，听到旁边坐着的两个人无意中透露出，在黄鹂星海的唯一殖民地上，有过冷却液的出现的痕迹。有可能是一些要钱不要命的商船走私到这里拍卖，想要一夜暴富。。。”苏格拉底继续说下去。
‘有戏！’雷心里一丝暗喜，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慢慢对人类的生死关心起来。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伙伴消亡，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就会去争取一下。他必须这么做。
苏格拉底看着两人跃跃欲试的眼神，摇着头笑了一下。“看来你们是打算去一趟那个危险的地方了，我知道拦不住你们，也懒得拦你们。这是你们自己的朋友，你要想救回她，就得自己去寻找延时液。我还有事情，不能陪你们。”他急忙梳理着关系，怕他们也拉上自己。
“不会麻烦你的，医生。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会永远记住你这份人情的。”雷看着苏格拉底，庄重说道。
“那就再好不过了，好了你们继续吧，我还要去照看其他病人了。”苏格拉底告别两人，径直走向左边的舱门，留下一个邋遢的背影。
雷看向蓝雅。蓝雅转过头，好像要去春游一样开心。对着雷说：“你一起吗？”
雷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不必。。。”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女孩是我救的吧。你就站在旁边看了全程，苦力活可都是我干的。”蓝雅鼻子呼了呼气，似乎有点不愉快。
雷想起来在绝望大星海入口的时候蓝雅对那几个可伶的毛头小子做出的残忍行为，估计现在活着的几个还在人道主义收容院里，估计他们这辈子只能继续呆了下了。
“对了，在给你们一句忠告，唯一殖民地十分复杂。不要抱自己能完好无损地回来的希望，去之前一定要找几个好点的保险。”苏格拉底悠闲嘶哑的声音又传来。
“如果给你一个选择，舒服地和一群不熟悉的人一起死去，或者经受到地狱般的折磨，有一次救他们的机会，你和他们最多认识不到两年，甚至其中可能很多人都记不得你是谁，你会这么选？”蓝雅隔着玻璃摸着林诗的脸。
“我宁愿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选择。”雷想起自己的那句大喊，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对是错。也许，是自己亲手把这个抱着热情和勇敢的女孩送进了前面的玻璃仓。他应该再冷静一点，再勇敢一点，他应该能理清所有的联系，猜到他们是冲着反物质来的。他不应该被死亡吓昏了头脑，自从从迈古玛的灾难逃出来之后，他就终日活在对这种对这个世界道别的恐惧中。也许，他应该在瞟过这个女孩的时候多停下一秒钟，这样他就能发现她的异样。雷感到恼怒，胆小的恼怒，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勇敢上哪怕一秒钟？为什么不能保持镇静的心跳？手为什么要抖的那么厉害！雷想用离子火炬狠狠插入这个胆小鬼的眼球，狠狠地伤害那个逼迫自己退缩的恶魔，让这个胆小、自私、得意的家伙发出最可怕的嘶吼。
蓝雅右手把头发抓到耳后，不经意说道：“她不是战斗人员，又很重要，她可以坐在医务室的休椅上，呆到我们解决了事情为止。”雷没有说话，身体非常沉重，疑疚和反思弥漫在房间里。
“如果我在你的立场，我也会选择这么做的。”蓝雅看到雷的异样，大眼睛又回来了。
雷没有听到蓝雅的话，依旧沉默着。蓝雅又追加道，“喂，这艘船上的任何人都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所有人都以为当时鱼雷就快飞到我们肚子里去。别想了！”她用力打了一下雷。
“我一定要找到能救她的办法，哪怕翻遍整个绝望大星海。人类救不了他，我就去外星帝国找，去文明圈外的世界，克日拉拉、艾尔瑞。。。一定有办法。”一个毛头小孩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不想成为一个是因为恐惧而生还的人，他想要改变，他想要尝试，他想要让这个女孩活下去。
雷和蓝雅讨论了一会行程里的细节和方向，又看了玻璃后的女孩一眼，先后走出了房间。马上就要靠岸了，他们要做的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灯光自动暗了下来，只留下浸没在医疗液里面的舵手。
星历10029.12.8，绝望大星海，江波星海，比尔吉沃特星座。
一艘赫红的尖矛形战舰风驰电测，星罗棋布的漫天星点被甩在它的身后，拉成一条又一条无数的光线。战舰以三十五小时一光年的速度，一整个星期都没有停下，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园！比尔吉特沃夫。
“比尔吉特沃夫到了！”
“圣母在上，我们终于活着回来了！”
“队长，快结我这次的工资！我要好好放纵一回！”
雷听着门外传来的此起披伏的叫喊，合上了手中的书籍，带着疲倦的眼袋走到平坦的墙边。
“电脑，打开船舱左侧的虚拟窗。”雷对着空气说。
“好的。”舱室的智能程序竟然不是维塔斯。
一副飞船外的图像缓缓生成在墙壁上，雷看着下面，一颗有着白色大气层的淡蓝色星球静静地自转。
“终于回来了，蛇鼠的老窝，比尔吉沃特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