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纹波动,顷刻恢复如常,石壁重又变得坚固凝实,那其上依纹理而生长的青苔,看起来充满了朴拙与沧桑……石室之内极其简陋,只在中间部位突兀起一节井栏,石室的最里端一张石床之上,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袍老者枯寂静坐,看他身上青苔遍布,当也知道应该是很久没有动过了……是生?是死?洪新宇神识一放即收,仿似一阵透骨寒风旋过,那石床上寂然不动的老者激灵灵一个抖颤,从沉寂中清醒了过来,目光迷蒙之际豁然锁定了那个突兀来者:“你、你是谁?是如何入得此处的……”
“哈哈哈……”洪新宇轻笑,继而单掌打了个问讯道:“龙虎山龙峰长老洪新宇,奉掌门天尊法旨,应当今天子之命前来拜见。”那老者愣神片刻,方才犹疑道:“你是、龙虎山的长老?”“正是。”“看你形容相貌如此年轻,怎会……”“若非如此,洪某又怎会知晓如此隐秘所在呐?”老者醒觉,方松了一口气释然道:“老朽倒是多心,原来是护国神教长老到了,因适才练功堕入昏睡,失礼之处,还望不要见怪。”
洪新宇微笑点了点头赞许道:“尊上心无杂念,练功能够达到如此状态,倒是颇显神仙根骨,看这身上的青苔,这一场修行,怕是进行的已有一段时日了吧。”老者闻言低首检视自身,这才发现竟是如此狼狈:“啊哈、哈哈……哎……”一世风雨,几多沉浮,南柯一梦,一声感叹:“回首往事,直到今日方才发觉凡事浮华,徒然浪费许多光阴……多亏老来幸有高人指点,方能撇却尘俗,清心修真。”“尊上所说的高人,莫非便是人称黑衣宰相的大明国师姚广孝么?”
老者稍逊即恍然道:“即为护国神教长老,此等秘闻自然理应知晓,不错,传授我龟息大法的高人,正是国师姚广孝。”“虽未谋面,见尊上而神往亦——却不知姚广孝国师如今身在何处?好生令人钦佩敬仰,若能有幸谋求一见,谈经论道,当是何等畅快之事……”“长老相貌虽轻,但真人不可以常情而论,修为境界想来应不在国师之下,若能有缘谋面,风云幸会,想来也是一件羡煞无数修行之人的事情——可惜,高人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昔日一别之后,已是渺无音讯……”
洪新宇闻言憾然微笑道:“可惜、可惜啊——尊上与国师昔日一别,也没有只言片语指示后缘么?”“国师所言缥缈浩博,我纵然知晓,也根本无从理会其中玄机,只记得他说过,日月无光之日,涅槃重生之时,那时自然相见。”“日月无光之日、涅槃重生之时……国师的境界,果然并非寻常可比……”“在老朽看来,以长老的境界修为,对国师所讲述的劼语中之场景竟似也有相当感悟?”
洪新宇闻言仰首而笑道:“你若想要得见,我立时便能如你所愿。”老者惊奇道:“此话当真?”“那是自然,只不过,此处于你却是十分凶险,依顺听从便罢,若是有半点排斥之心,当有魂飞魄散之厄。”“若是如长老所言,老朽自然一切听从安排!”“既如此,且随我来!”老者惑然不解道:“去哪里?”洪新宇悠然一笑道:“到你的心中去!”言罢,合身一扑……不过顷刻之后,老者目光渐渐涣散,复又如先前般陷入沉睡之中……
昏昏漠漠、日月无光、天地失色、万物沉沦……许久,石室中二人复又如先前相对……老者从昏迷中渐渐清醒,目光重又聚焦——嘶!头疼欲裂!目光再望向面前这相貌年轻的长老之时,如遭蛇噬般赶忙避开,心中登时升起无限敬畏:“老朽……在下眼拙,竟不识高人显法,万祁恕罪、万祁恕罪……”洪新宇目光淡漠的凝视着他,巍然间有若神明主宰:“原来你叫做胡滢。”老者惶恐道:“是,小老儿历仕六朝,一生庸碌,目光短浅有若井底之蛙,直到今日,方知天道博大如斯,惭愧、惭愧啊……”
洪新宇悠然道:“你自建文帝之时入仕,后又奉永乐帝之命四处打探建文帝之下落……殊不知忠臣不事二主之理?枉你自称六朝老臣,一生所作所为,何止惭愧,说来唯有令人鄙夷不齿。”胡滢登时面红耳赤,口中吃吃难言道:“无论是建文帝,还是永乐帝,他们叔侄相争,这天下,到头来不还是朱家的天下……”“此言诚然不假,无论他们谁做皇帝,这天下,都还是朱家的天下——但朱棣以藩王起兵夺权,这种行为本就是反叛之举,你身为建文旧臣,眼看的皇权易主,新帝临朝,难道如此心安理得?”
胡滢长叹一声,沮丧之情溢于言表:“皇权内争,这种事情,我作为臣下纵然有心呼吁制止,又能起的了什么作用?想当年,我人微言轻,本无足轻重,而建文帝又听信黄子澄之意见,满朝文武重臣纵然皆有谏言,到头来仍是不能改变天子一意孤行之心意……建文帝生性温文儒雅,然而在治理朝政,处理国事方面,却因他的激进决策而致使多少人枉做了屈死冤魂?想当年,方孝孺被灭十族,也正是因为固执忠诚,而我,嗤……倒不如留的残躯,去尽心尽力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哼……你所指的力所能及的事情,莫非就是有生之年不遗余力的去帮助朱棣寻找建文帝的下落?如今你到是落得一个六朝老臣,颐养终老,然而可知建文帝的后人却因你之举而家破人亡,流落天涯?有用残躯?呵呵,还当真是有用啊……”“这个、这个……嗨……小老儿今生它事并无愧疚,唯此一件,当真是抱憾不已——当年永乐帝遣派我和郑和一陆路一水路四处打探建文帝之下落,我本无心真的去找寻建文帝的隐匿之处出来,奈何多年蹉跎,家中老母妻儿苦盼难归,终致我狠心决意要寻找一个结果出来,终有一日,得偿所愿……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也衷心祈愿一切都在那样平静的状态之中结束,让一切都了然于风轻云淡之中……”
“好一个风轻云淡——那片土地,在一片腥风血雨的洗礼之后,的确正如你所说,一切都在黑暗的遮蔽之下平静的结束了……不过,在那片土地之下,你可知又因你之举,而埋葬了多少屈死的冤魂?”“……回想前事,后悔不已,唯今潜心向道,方真正体会到了些许生命之真义……”“在我看来,你和郑和的手上都沾染了累累血泪,本都不该再生存于这世间!”
“……涤荡神魂,我胡滢的生平,已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了长老,句句肺腑之言,若说该死的话,我胡滢本是无心之失,错估了永乐帝的决心,而郑和……咦,不对,不对——长老所言永乐帝血洗山村之事,以及建文帝后人之事,小老儿也无从参与知晓,而您又是如何得知?莫非,这一切都只是长老的臆测妄断之言?若非如此,你又怎会知道……”说到此处,又恍然大悟道:“嗨……小老儿愚钝,怎又转眼忘却长老自可运算天机,纵然我脑海中无从知晓之事,对于长老这样的高人,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知道的……”
闻言之下,洪新宇神色冷漠的淡淡而笑道:“天道无常,胡大人却是高估了洪某的修为境界了——我之所以会知晓的如此清楚详尽,并非我可以随心所欲的运算天机,而是因为,我便是那建文帝之后人。”胡滢闻言之下,脑海中如天雷炸响,一时间震撼莫名:“长老、您、您说、您是……”二人四目相对,洪新宇的相貌神情在胡滢痴痴呆呆的凝望之下,渐渐的与当年建文帝朱允炆的相貌重合在一起——咔嚓嚓!黑暗撕裂,真相大白!
许久,胡莹心如死灰道:“敢问、长老姓名?”“朱新宇。”“您说的没错,胡滢、当真该死……能够死在建文帝后人的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无有遗憾了……”洪新宇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虽说你乃是无心之失,但自有取死之道,想必却用不着我来动手了——至于郑和,他日待我知晓了下落,自然会亲手取其性命。”二人不复再言,洪新宇飘然自去……久历岁月沉淀的石闸轰隆隆缓缓开启,待得一行三人步入石室中之时,石床上那须发皆白,满身青苔的老者依旧毫无生气,像是入定陷入长久。白马二人张望一眼,继而对那老者稽首问礼,通名报姓……而洪新宇却对此不予理会,对白马二人简短交代一句之后,便径自飞身飘入那石室中一口幽井之内消失不见……
顺着铁链直通向下,井虽不阔,却深邃至极……飞速下坠,周遭环境也变得异常阴冷,到得后来,蚀骨透心的冰冻严寒之中,不觉间又掺杂了几许沉重附着在身躯之上,纵使修为精深如洪新宇这般,竟也难以阻遏的生出无法自如驾驭之感——井壁之上,一条身影如星丸弹射折转向下……忽然,神魂感应中,一点危机从心底蔓延生发开来,并伴随着他下行距离的不断压缩,而迅速侵蚀周身——渺然而阔大,沉凝而渊博!那沉寂中的巨大生物是什么?答案似乎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