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泛红的双目中绿光迸现,恶胆喷薄而出,再不可抑制。一道刀光从天而降,青年双目紧闭,十指淇张,欲倾尽全身之力抓住对方,然而,他的愤怒,他的凄厉,却终究不能改变他即将消亡的命运。“啊!”一声惨叫,那船夫如一只断线的纸鸢,在浩淼烟波的湖水中划过一条弧线远远地抛飞了出去。“噗通……”再无声息。
青年保持着那种凝固的姿势,在绝望中等待了许久,方才难以置信的睁开眼来,此时,映入眼帘中的,是一个面貌祥和的微笑面容。“你,你,是谁?”那人摊开手掌,一枚攀龙附凤的发簪现于掌中:“无需顾虑,你指腹为婚的妻子已被我所救,顺着这条江一直走到尽头,她就在那里等着你!”青年取过发簪,注目之处,已是热泪盈眶:“恩人……”
轻舟分水破浪,溯水而上,鸟叫猿啼中,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已消失在浩淼之中。若干年后,渤海之边。一户人家奉上鲜红甘美的果实,对着一块神仙牌位虔诚祭拜。发髫小儿装模作样的拜了几拜,便大睁着好奇的眼睛望望前后左右,眼神轱辘几转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扯了扯大人的衣角说道:“娘,为什么要拜这几个字啊?”
妇人简朴而婉约,她佯装嗔怒的瞪了一眼小孩儿,随即又怜爱的抚摸她的头顶说道:“这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是一个大大的神仙呐。”小孩儿豁然睁圆了双眼:“神仙?”妇人晃了晃小孩儿的脑袋肯定道:“是啊,他法力无边,飞天遁地,厉害得很呐。”
小孩儿想了想一撇嘴仰首道:“娘亲骗人。”夫人一怔,随即辩白道:“娘亲怎么会骗你呐,”“如果是神仙,我怎么没听说过他呐,”这时,小孩儿的父亲神色一凛,稍显愠怒的低喝一声道:“小孩子不要瞎说!”
小孩儿受到了训斥,委屈之下嘴巴一扁便嘤嘤抽泣起来。这一哭,小孩儿的母亲顿时慌神,忙低声哄劝,小孩儿的父亲无奈瞥了一眼,说道:“这孩子,口无遮拦,都给你惯坏了!”随即又神色稍显慌乱的对着神仙牌位连连恭敬祈拜:“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这时,前方的老者转回身来,用庄重沉稳的声音对小孩子说道:“你爹娘都没有骗你,咱们一家人的命,都是他救的,如果不是他救了爷爷还有你的爹娘,也就不会有你这个小淘气在这里胡言乱语了,这个神仙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比你知道的神仙一点都不差。”
小孩子抬起头,吸了吸鼻涕,呼伶伶的眼睛中,疑心已去大半:“这是真的喽?”老者一沉脸色说道:“爷爷怎么会骗你呐。”小孩子童真的大眼四处瞧了一圈,最后将眼神投放在神仙牌位上,然后煞有介事,极其认真的再次开始了叩拜。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惊堂木响彻全场,府尹厉声喝道:“主从何属,还不从实招来!”公案之下,一人仰首赳赳:“狗官,你克扣军粮,借公肥私,欺上瞒下,遮蔽天听,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天道迢迢,举头三尺神明在,终有一日让你原形毕露,不得好死!”那府尹签筒一丢,大喝一声:“给我大刑伺候!”两旁皂役一声呼号,抢上前来强行按倒,夹棍落下,一声惨叫……
阴暗潮湿的囚室中,稻草上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着七八个面貌凶恶之人。角落里,一个人血衣沾身,蓬头垢面,在他的面前,一只木桶散发着阵阵恶臭,而木桶之上,此时正坐着一个壮汉。“噗噜噜……”一声呻吟,壮汉透散出满脸舒畅的神色。
转回眼神,壮汉目中的神色已变为凶神恶煞:“喂,帮老子擦屁股。”那人紧攥拳头,不发一言。“塔玛的,没听到吗?”那人身躯颤栗。“干、你良的!”壮汉一脚当头踹了过去:“到了这里还跟老子耍威风,给我按住他。”壮汉一声令下,囚室中立即一阵纷乱。
那张蓬头垢面的面容之上,是一双悲愤欲绝的眼睛。仰面朝天,手脚被死死按住,他只能眼看着那壮汉脏臭的黑臀如一座铁塔般缓缓倒了下来。“啊……”一声凄厉的嘶吼,却无法改变这暗无天日的现实。
“轰隆隆!”囚室的墙壁突然倾塌出一个大洞,在一众恶囚惊诧的目光中,一团蓝莹莹的火球飘荡而入。“这,这是什么?”“雷、雷球!”“这是什么玩意?”“有、有人犯了天谴,这是……来索命的!”“塔玛的你想死吗,不要说话!”壮汉压低声音怒叱。
那蓝色的火球蠢蠢欲动,一众恶囚方才还凶神恶煞,但此时个个皆栗若寒蝉。火球的光芒突然暴涨了一下。“嗡!”旋即剧烈的震颤了片刻,复又安静下来,但那种随时都会猛扑而上的势头,却令得一干人等尽皆惊惧不已。“老、老大,怎、怎么办?”
壮汉眼珠急转,面目狰狞,他的眼睛急速转过众人,忽然间便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把这个人推出去,他死了,我们就没事了!”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干人等手忙脚乱的慌忙将那个人猛推而出。“苍天……”一声绝望的呼号,那火球瞬间将那人一口吞没,继而从来处一闪而逝,消逝不见……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旌旗猎猎,铁蹄踏过黄沙,留下一条纷乱而又漫长的轨迹。“呜……”一阵黄风吹过,风沙凄迷中,所有的印迹又复而消失于无形。“唏次次……”战马嘶鸣,一位身穿铠甲的将军一按一压,那战马便立即收敛了狂躁和不安。大军继续前行,身后漫漫雄关已渐不可见。
夕阳云烧,红霞满天。一层层如波似浪的云彩耿恒天际,天色很快转暗。灼热的气温渐渐降了下来,大漠中苦行军旅满身疲惫也少觉舒适。再暗,北天之上,一颗明星依稀指明前路。将军仰首望天,心中焦躁淡去,手中缰绳一震,战马继续奋蹄前行。
昏暗的天宇之上,一道飞火流星划过,将军前行中心中默默祝祷:愿苍天保佑,此去凯旋而归!流星在众人的视野中逐渐接近,慌乱如疯长的野草般在众人的心中迅疾蔓延……有人大呼道:“保护将军……”人号马嘶中,已经是一团大乱。
“呼”一阵狂风带着一团迫人眉睫的火热,那一团流星飞火竟奇迹般的稳稳停在了将军的马前。将军惊骇不已,心跳有如擂鼓,但仍是目光凛凛的注视着那团莫名的流火,纵然誓死,也不愿丢弃作为一名军人的尊严。
流火渐渐淡去,一人从中显现而出。此人衣着相貌极为平凡,但此种来势,分明以表明来者的身份。“神仙!神仙……”绵延数里的军队乌压压的倾伏,有人呼号,有人祝祷,有人顶礼膜拜……“什么、人?”将军一声虎吼,但略微颤抖的语音分明有些色厉内鉴。
那人笑而不语。胯下战马缓缓臣伏,将军无奈翻鞍下马。“上仙,意欲何为?”将军手挽马缰强作镇定,但言语间已不觉改变说辞。“此去实无意义,朝中奸匿当道,国基动摇,累累恶状,早已人神共愤,将军回朝之后,可转告天顺皇帝朱祁镇,攘外除内,首为要也,告辞!”“敢问上仙尊号?”话未落音,来人已化为一团赤炎瞬即远去天边。将军呆立半晌,仍觉如在梦中。回望身后,乌压压长龙拜服一片。将军长叹一声,带马翻鞍,领军回转。
夺门之变后,朱祁镇重登大宝,一番雷霆手段,血洗朝堂、剪除余患……然而,旧患已除,新患又生——夺门之变中立有大功的徐有贞、曹吉祥、石亨等人,在朝廷中羽翼丰满、声名卓著、功高盖主……夜深人静,更鼓三响。雕梁画栋之上微风拂过,两条矫健利落的身影拜倒在朱祁镇的面前。
“回禀皇上,臣兄弟二人连日来明察暗访,已掌握了大量实据,曹吉祥、石亨等人近年来军功多为谎报,关外滥杀无辜、军中滥竽充数,冒领皇恩粮饷,朝堂之内安插亲信党羽,结朋欺上瞒下,把持朝政,实已到了不可饶恕之地步。”朱祁镇负手仰望夜空,满意而笑:“此事非同等闲,你二人可知其中轻重?”
蹇氏兄弟神色凛然互望,随即郑重回道:“一片赤胆忠心,请皇上明鉴。”朱祁镇长吁一口气,神色转为缓和,垂目俯视淡然道:“你二人辛苦了。”蹇氏兄弟二人绷紧的心弦也随之舒缓,心下暗松了一口气之后恭敬回道:“赴汤蹈火,份所应当!”回话之际,兄弟二人目光交汇,心中实是诧异不已:朱祁镇还是从前的那个朱祁镇,但他二人身负绝学,为何再也不敢如从前那般对他心中轻慢?
披星戴月,晨昏暮鼓、千里跋涉,额森载负着师尊的重托,终有一日来到了京城所在……亲军都尉府、天威将军府、皇城禁宫!轻烟渺渺,一桌人围着满桌珍馐,气氛却分外压抑而沉闷……朱祁镇手中把玩着那枚当年他赐予洪新宇的腰牌,金杯玉盏的碗筷轻轻叮当声中,却始终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