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飘。
落康城里大雪纷飞。整座城市像冬眠的动物,除了偶尔有修士在天上飞来飞去,人们都缩在自己的家里,不愿出来。
三百年来最冻的寒冬。
苏子因燃了一张火球符,瑟缩着取暖。
火球符是奢侈物,城市里普通人家只能靠炭火取暖。
她珍藏的盒子里还放着二三十张火球符,所以并不可惜。这些都是苏大公子平时的试验品,下品火球符,对苏子因来说,用来取暖正好。
苏家是落康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修仙世家。加上苏家出了个不世出的天才,更是隐隐有凌驾于梁黄两家之上的势头。这个不世出的天才正是苏家族长苏正道的独子苏长意。
苏大公子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温文尔雅,气质翩翩,才十三岁,便成了落康城少女们倾慕的对象。若是上街,必定掷果盈车,有时连男子都会嫉妒。
为了让少男少女们收敛心思,苏大公子总喜欢用苏子因当挡箭牌。
比如,有年轻姑娘上前赠送荷包,苏子因便会笑脸盈盈地走上去,接过荷包,细细打量,然后挑三拣四:“哟,针脚太粗了吧,姑娘你该不会没学过女工吧?”
年轻姑娘羞愤离去。
在落康城,姑娘满了十岁还没学过女工,是要被嘲笑的。
也不是苏子因说话残忍,这些可都是苏大公子教的。让年仅7岁的小姑娘出来当黑锅,整个落康城怕只有苏大公子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童言无忌不是么?
苏子因翻了个白眼。
苏子因的父亲是苏家族长苏正道不知打了多少杆子的亲戚,因为能言善道,处事井井有条,成了苏家宅子的大管家。
但不管怎么说,苏子因也是下人的女儿。
刚才被她气跑的姑娘可是黄家的三姑娘,就算是庶出,也算还是个主子。
看到面前的小人叹了口气,苏大公子在躺椅上悠然闭上了眼,享受着下午难得的阳光,哪怕天气还是如此严寒。不紧不慢地说:“怕什么?有我给你撑腰呢。”
苏子因紧了紧身上的棉袄,有些懊恼,怎么就忘了多带点火球符出来。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下一刻,一沓火球符便递到眼前。
苏子因搓了搓手,眼神一亮。
“就你浪费,本来给你防身的,你倒好,用来取暖。”
苏子因抓过火球符,嘟囔了句:“也没什么需要防的啊。”
苏大公子眼睛一瞪:“我上山了谁保护你?”仅是一刻,又恢复之前慵懒的模样。
苏子因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抬头望天。
仿佛漫天都是白云,看不到蓝色的天空。
雪花又开始稀稀拉拉地飘。
堂堂苏大公子对一个下人的女儿那么好,落在别人眼里就有些不一样了。落康城里不少人都在猜测,这小姑娘怕是被苏大公子内定了,长大后就要嫁给苏大公子做妾,说不定还能做个仅次于元配的侧室。
每次听到这种荒唐的言论时,苏子因都忍不住撇了撇嘴,苏长意自恋得很,能看得上她就怪了。
苏家一共两位公子两位小姐,长房苏正道就只有苏长意一个独子,剩下三个,都是二房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两房关系不好还是苏长意看不起那几个弟弟妹妹,反而对管家的女儿苏子因格外地好。
也许那小家伙出身的时候他是守在门外的,所以有份别样的亲近感吧。
每次见到苏子因,苏大公子都觉得这才更像自己的妹妹,也忍不住……捉弄下这小家伙。
至于外人要误会么?关他什么事?
苏大公子从小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三岁被测试出是罕见的单灵根天才,八岁就能跟着师傅制符,如今苏大公子十三岁,已经能制作中品的符箓,虽然都只是最普通的火球符。但这种事情,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第一例,据史书记载,当年的天才制符师林惊风前辈,也是在三十岁的时候才制成中品符箓的。
苏大公子至今还记得,他的第一张中品火球符,被当时只有三岁的苏子因,拿去烤火了。火光映照着她那张圆乎乎的小脸蛋,格外柔和,说话还不怎么清楚地苏子因咿咿呀呀地叫着:“好若乎……”
简直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苏大公子默默看了眼苏子因,五官越加清晰了,是个小美人胚子,脸上还是圆乎乎的,忍不住捏了一捏。
苏子因皱了皱鼻子:“再捏就不好看了。”
苏大公子笑得前仰后翻:“小小年纪就在乎容貌了,长大了不定祸害多少人,记得要找个好看的夫君。”
“肯定比你好看。”苏子因做了个鬼脸。从小跟着苏大公子耳濡目染,苏子因小小年纪也学会了呛别人的话。
“哈哈。”
看着雪越来越绵密,苏大公子大手一挥,示意可以回去了。
十三岁的苏长意已经是练气三阶的修士,体魄自然比旁人好些,但是旁边的这些下人和苏子因可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苏子因要是冻着了,他找谁当挡箭牌?他可不喜欢那两个争风吃醋的妹妹。
临到苏家大门口,苏子因忽然想起什么事,猛地转身回跑。
苏长意叫了她一声:“你干什么去?”
“荷包掉了。”7岁的苏子因声音还是软软糯糯的。
这荷包是她娘去世留下的遗物,苏子因宝贝得紧。
“让下人去寻吧,你回来,小心冻着。”
苏子因拍了拍胸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两弯月牙:“我有火球符,不怕冷。”
苏大公子还是不大放心,招呼旁边的一下人跟过去。
空旷的雪地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缓慢地移动。
仆人张和小心翼翼地跟在苏子因身后,生怕这7岁的小娃娃跌倒在雪地里。
两人寻回之前停留的地方,苏子因一声欢呼,小跑着过去。捡起那只被遗落在雪地的荷包,两条穗子一晃一晃。
旁边还躺着一只绣着比翼鸟的荷包,这是之前黄大小姐送的,苏子因想了想,把荷包扔给张和。“给你了。”
张和诚惶诚恐,一脸苦笑:“子因你不是害我么?这是黄……黄小姐给公子的,我不敢要。”
苏子因瞪了他一眼:“那公子会收么?”
张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不会。”
“扔在这里浪费么?”
张和想了想,确实有点,于是点了点头。
苏子因把荷包塞到张和手上:“那就是了啊,回去把刺绣挑了,这料子可是上好的云锦,正好当钱袋。
张和苦笑着接下,心想回去还是要禀报下公子,不然,就是挑了刺绣他也不敢用啊。
“那是什么?”苏子因睁大眼睛看着张和的背后,张和循着苏子因的目光转过头去,大街拐角处躺着个黑色的东西,十分像个人。
“一个……人?”张和不确定地挠着脑袋,下一刻就看见苏子因晃着小小的身子往那人跑过去。
张和急忙追上。
待跑到那人面前,苏子因吃惊地张了张嘴巴。
地上躺着个黑衣少年。
真是……比公子还俊俏。
这个想法很快被少年身上的伤给转移了过去。地上的少年面色发白,双眼紧闭,也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血从胸口浸出,染红了周遭的白雪。
仿佛被吓傻了,苏子因呆了好一会。
直到张和弯腰探了下少年的鼻息,然后对她说:“还有气儿。”
“救他?”苏子因试探着问,她的小小身板肯定是拖不起这个少年的。
“嗯。”张和点头。大抵因为出身贫贱的原因,张和的心还是更偏向于弱势的一方,比如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苏子因小心翼翼蹲下身子,燃了一张火球符,想让少年的身子温暖一点,不至于让血液那么快就冻僵。谁知这少年突然就醒了过来,眼睛虚弱地睁开,就看见苏子因捏着火球符的稚嫩的小手。
“嘶。”手腕一痛。
黑衣少年仿佛一瞬间有了力气,抓起苏子因的手腕一咬。
鲜血从苍白的嘴角浸出。
苏子因疼得哇哇直叫,张和连忙把少年踢开。
那少年终究没有力气,被踢得侧开了身子,又陷入了昏迷。
自小跟着苏大公子没吃过苦的苏子因哪被人吸过血?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号啕大哭起来。
张和面对这个小祖宗没有办法,看着她手腕上的血还在流,便开口问:“子因,你的手帕拿出来,包扎伤口。”他一个大男人是不会自备手帕的。
苏子因抽泣着从怀里掏出手帕,雪白的方帕,雅致的兰花。
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呢。
胡乱地敷在被咬的手上,哭了好一会,才发现手腕其实不那么痛。
伤口也不大,渐渐地止住了。
小心翼翼地给手腕扎了个蝴蝶结,忍不住用余光去瞟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倒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不会死了吧?
虽说是少年咬她在先,但人家就快死了也不能不救吧?年纪轻轻的苏子因还不懂得什么是睚眦必报。
捅了捅张和,小小声地说:“张叔,你去看看。”
张和把少年的身子翻了过来,苏子因好奇地凑过去看,托着手腕却又不敢靠太近,生怕这少年醒来又咬她。
少年那张面色苍白的脸上,嘴角一抹殷红的血迹,看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冶。
苏子因就纳闷了,怎么人越是长得俊俏就越古怪呢?
公子太自恋,谁都不放在眼里,而这个少年却是变态地嗜血。
奇怪地是,少年虽然再度昏迷,那张苍白的脸,似乎比刚开始见到的时候多了一丝血色。
难道是吸了她的血的原因,苏子因想想就恐怖,可不能再让他得逞了。
她还是小娃娃,吸干了血就成人干了。又不是书里写的唐僧,吃了有长生不老的功效。
指挥着张和把少年扛起,苏子因又活蹦乱跳在跑在前面,没有一点悲伤,仿佛刚才被咬的不是自己,而是张和。
“张叔,你可不能给公子说我被咬了。”临到苏府,苏子因不忘嘱咐道。
看苏子因煞有介事地样子,反正也伤口也不深,张和连声应下。
两人从角门进去,扛到了张和所住的屋子。
把少年在床上放好,苏子因又忙前忙后地去打水给他擦脸,一点不介意方才被咬的小插曲。
很多年后,苏子因才猛然醒悟,原来自己7岁的时候就开始犯花痴了啊。
少年脸上的血色比之前还要好些,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她不好意思看少年胸前的伤口,便捂着双眼转过身子让张和去查看。
等了好半天,只听到张和“咦”了一声。
她撒开手缝,偷偷扭头瞧了一眼,看到一片血渍便转回头。“张叔,怎么了。”
“怪事,除了面上的血渍,没有伤口。”
“啊?”苏子因有些吃惊。
果不其然,擦拭掉少年胸前的血渍后,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但是还能看出胸前一条淡淡的疤痕,总不至于还在流血就开始结痂恢复了吧?
这得是什么怪物?
“张叔,他是怪物么?”苏子因瞪着大眼睛,小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张和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这事要请族长看看。”
苏子因咬着唇,一想到自己捡的漂亮少年就要被别人瞧见了,还真有点不甘心。
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小院,苏大公子慵懒地地躺在门前的躺椅上,悠哉游哉。
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懒懒地睁开一只眼,漫不经心地问:“找到了么?”
余光撇到苏子因手腕上绑的手帕:“手怎么了?”
“被咬了。”苏子因有些委屈。
“狗?”
“吃血的怪物。”作了个狰狞的模样。
苏大公子本想安慰她一番,见小妮子还有心情做鬼脸,便是没什么事了。于是顺着问:“多恐怖的怪物?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苏子因嗤嗤地笑:“长得很好看的怪物。”
“奇了,怪物还有长得好看的,怎么个好看法?”苏大公子脑袋枕在手臂上,侧着身子问她。
“嗯……”苏子因仔细地想了想:“比公子还俊俏的怪物。”
苏大公子毫不犹豫地赏了她一个爆栗,一本正经地说:“怎么能把本公子和怪物相提并论,本公子可是落康城第一美少年,日后将会是凌云宗第一美少年。”
苏子因可怜兮兮地揉了揉额头:“公子****,不许我实话实说。”说着眼泪就要挤出来。
“好好好,比我还好看的怪物。”一面对苏子因的眼泪,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就没辙了,只能好生安慰。
苏子因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