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微风顺着车窗灌入了狭小的车厢里,被凉风激醒的我,不耐烦的看看了手表。6点过5分,离开北京将近10个小时了。这破旧的绿皮列车晃悠了一晚上,走走停停不知道过了多少站,我扭头望向窗外,看地貌,现在已经离开了平原地带进入了山区。用水泥浇灌的防滑坡像幻灯片似的从眼前疾闪而过,咣当咣当的合轨声音叫人听的心烦意乱。我懒洋洋踢了踢上铺:“老三,到哪了?”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已经过长治了”白老板座在走廊的折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周志文尤》正笑眯眯的看着我。
“白先生,您这起的可够早。”我顺着铺间的悬梯爬了下来,心里琢磨着“长治”的地理位置。
“不早啦~年轻的时候,这个点都练完功了。如今啊。。。”白老板举起手中的那本书,半开玩笑的摇摇头“只能看看书喽”
“白先生,可别这么说,您这整是旺年。”我按下一旁的折椅,和他面对而坐“您这功夫,一定很了得!”
“什么功夫呐,就是强身健体而已。”白老板还是一如既往那么和逊。
“白总,现在已经不怎么出远门了,嘿~我说,老韩,那要是赶上以前。”睡眼朦胧的秦佟从上铺伸着脑袋,迷迷糊糊正要扯开话匣子胡说八道。
白老板轻轻合上书,站起来直了直腰。秦佟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我看的出来秦佟对他是非常的敬畏,一个不温不火的动作,就能叫这平时满嘴跑火车的秦老三不再出声。而我也对这位道骨仙风的白老板更加感兴趣了,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经历?又有什么样的手艺?和黄书首的失踪又有什么联系呢?每次与白老板的对话,总能叫我浮想联翩。此时陈旧的绿皮列车,放慢了速度。发着呲呲噪音的喇叭里传出了一阵蹩脚的普通话来:“列车还有10分钟,将抵达灵尧站,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白老板朝秦佟示意了下,秦佟赶紧从行李架上递下来我们的行李,我伸手接过。
“咱们准备下车了,小秦快下来。”白老板说着,将书塞进了自己的黑色挎包里。而我和秦佟也各自提起登山包,朝车厢劲头挪去。恰好此时一位中年的乘警从对面车厢走了过来,站在靠近车门的吸烟区,轻松的点燃了一根香烟。我们三人正好也挤进了这狭小的过道里。
“你们在这下车?”乘警纳闷的看着我们三个背着大包小包的旅行者。
“啊?是啊,在灵尧下。”秦佟有些紧张的回答道。
“我值守这趟列车很多年了,还真是很少看到有在灵尧站下车的人。”乘警弹了弹烟灰,开始上下打量起我们的行装。
“灵尧确实是个小地方,我们也是第一次来。”秦佟不自然的捋了捋蓬乱的头发,看的出来他有些不知所措。
“听你口音是北京人吧?”乘警目不转睛的盯着秦佟。
“同志。我们是北京民间文物保护协会的。来灵尧是参加一个山西省文保局举办的遗址修复工程奠基仪式。”白老板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证件递给了乘警。
乘警,接过白老板递过来的证件瞧了瞧,又抬头看了看白老板,语气平缓的说道:“遗址修复?哦!是考古学家!”
“遗址修复,是个啥意思?”乘警突然隔着秦佟把眼神移到了我的身上。
“遗址修复?那是很系统的恢复工程。先需要测量遗址的占地面积,做详细的数据计算,认定规模、级别。再根据遗址朝代的风格,制作3D模型。通过反复测量、计算、制作。还原出遗址的原貌。再通过工程手段,从底层建筑逐个修复,明代建筑的特点。。。。”我说着就要从秦佟的背包里往外掏东西,好像能掏出一大堆资料一样。
“还真是很复杂!听起来也是蛮辛苦的工作哩。”乘警看我好像要展开长篇大论的样子,赶忙阻止了我的动作“列车要进站了,准备下车吧。”说着将证件递还给了白老板。
其实秦佟的背包里什么也没有,我知道乘警这简单的几句话是在调查我们三个人的身份和去灵尧的目的。如果我回答不上来,或者有所迟疑,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那是要有麻烦的。所以只能冒险装作老学究靠根问底的样子,来了个激将法。此时列车已经缓缓的停靠在了站台上,列车的气缸里发出了呲呲呲的喷鸣声。
列车员爱答不理的从休息室里钻了出来,嘴里念叨着:“让开,让开。下车喽~”
大家都向后退了退,看着车门咣当一声向往敞开。看乘警并无阻拦的意思,我们三个人背上包。淡定的朝站台迈了过去。由于车厢里的空间实在有限,我背着登山包,无意中撞到了乘警。
“唉,同志。你这包里装的什么东西?这么重。”乘警马上警惕了起来。
“哎,做我们这考古工作的,风餐露宿,没日没夜,这背包啊,就是我的家!”我抱怨着把背包摘下来,移到了站台上。此刻秦佟和白老板已经到站台上,都回头看着我。我知道这乘警有点难缠,干脆先挤下车。真要发生什么事情,也有个缓冲。因为我记得背包上面放的是小型氧气瓶和瓦斯气罐。这些东西虽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毕竟是易燃易爆品,被看了还是不好交代的!就在这时候,车厢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喧闹声,有人在嚷嚷:“你个哈耸货!剽老子钱包咧!”乘警听见声音,朝我们摆了摆手,向车厢内走去。借此机会,我们三人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下了站台。
我想尽了脑子里所有的词语都无法描述这个处于山沟沟里的灵尧车站,说是火车站,但规模却像几个破旧的公交车站拼凑在起来的一样。整个站台上只有一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红砖房,窗户上的玻璃早已破碎殆尽,几个简单而又陈旧的铁栅栏组成的出站口上,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两旁种植的五针松上落着厚厚的一层尘土,就连挂在墙垛子上的“灵尧”站牌都是用红油漆,凑合着写上去的。
回顾四周,一望无际的山峦一座接着一座的延伸向天边的尽头。此刻我真的很理解乘警为什么那么纳闷的询问我们的原由。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借口会特意前来!我们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穿过简陋的车站,来到了灵尧镇唯一的一条街道上。与其说这是一条街道,倒不如说这是一条在山坳里沿着谷地蜿蜒曲折的泥路,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物,仅有的几间瓦房上,都用白漆刷着农村信用社的广告语,看见此番景象着实叫人提不起精神来。
“呃我说老韩,刚才你跟那雷子说的那一套一套的,是哪学的?”一场虚惊过后秦佟疑惑的问道。
“那还用学?多看看探索频道的纪录片,谁都能胡乱编上几句。”我不以为然的回答道。
“嘀~~~~~嘀~~嘀”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后,一辆极其破旧的北京212吉普,飞溅着泥水,刹在了我们面前。由打驾驶室里,下来一个中年男子。这哥们,真是脏的可以,整个人就跟在泥潭里打了滚似的,一身老式的迷彩服上满是泥星子,头发脏的都打了柳,好似个杀马特的造型。满脸的油渍,嘴里叼着马上就要燃尽的烟屁,还狠狠的嘬了一口,呛的自己咳嗽了好几声后,朝地上吐了一口黏痰,又用手在嘴边摸了一把。这样子,看的我直皱眉头。
“白老板,饿来晚咧。莫怪,莫怪咧。”中年男子操着一口山西方言,面带歉意的朝白老板打了声招呼,突然看到白老板身后站着的我,有些意外。
“没关系,我们也是刚到。这位是韩尖,民保会的朋友。”白老板抬手打了个招呼,转身把我介绍给了这个中年男子。
我一头雾水的琢磨着白老板给我安的新身份,北京民间文物保护协会?难道他们不是一伙人?为什么要给刻意隐瞒我的身份?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的有点不自在。而白老板转过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韩尖,这位是当地的朋友,叫他老寇就行。”白老板拍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一股细微的而又不容易被察觉的暗示。我立刻心领神会的和这位邋遢的中年男子打了声招呼:“寇先生,您好,您好。”
中年男子很热情。和我握了握手:“饿叫寇柄贵,就是当地人。叫饿,老抠就行,饿们这不像城里人,叫先生,听着怪别扭滴。”
我尴尬的点了点头。随后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老板,又瞧了瞧秦佟,好像有些话要说,又碍于我这个外人在场的样子。秦佟很知趣,顺手递给我一只香烟:“老韩,走陪我撒泡尿去。这一路憋得的我,打火车进站的时候就想上厕所,遇到雷子更憋不住了!”我心领神会的和秦老三勾肩搭背的朝路边一排低矮的灌木丛走去。我并没有想上厕所的意思,只是站在灌木丛后面陪着秦佟扯闲篇,隔着稀稀散散的枝叶,我瞟了一眼,远处的白老板和老抠。老抠好像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用布抱着,看体积不大,形状应该是圆的,露出一角,递给白老板看了看,白老板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看了一眼,又指了指吉普车,就把东西还给了老抠。至于这个过程里说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老抠扯着嗓子喊道:“老弟,上车咧,饿们该走哩”我们两听见老抠的叫声,知道他们谈完了,便走了回去。
“嘿!老抠,你这是掉泥坑里了?”秦佟朝着溅的满是泥水的吉普车努了努嘴。
“乃求滴很!这几天山匣子里,刮雨。路都莫法趟咧。”中年男子拍拍脑门,恼火的说道。
“下雨了?那边怎么样?”白老板听见下雨这两个字以后,微微的皱了下眉头。
“莫事,莫事。铁狗,照样滴周到。”中年男子赶紧解释道。
“那咱们出发吧。”白老板拽开后车门,坐进了车里。我和秦佟也跟着上了车,秦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和白老板座在后面,晃晃悠悠的出发了。
车里乱的也是一塌糊涂,穿过的脏衣服扔着座子上,随处可见的烟屁,还有啃了一半的干馍和矿泉水瓶子,随着车子在泥路上的颠簸,有节奏的在驾驶台上滚过来倒过去。最叫人无法忍受的是,车里的一股汗脚味道,出奇的臭,就像是放了多时的发面一样,叫人干呕不已。我跟白老板都不约而同的遥开了车窗,白老板望着远处的群山一句话也不说。而我却盯着前方的道路听着秦佟和这位老抠的互相调侃。
“秦老弟,尼来开回试试哩。”老抠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扭头朝秦佟咧嘴笑了笑。
“我说老抠,你这不损我呢嘛。我这是第一次来,你敢叫我开这路?再说这车。。。。。。”秦佟摇着脑袋看了看四周。
“不用怕,饿这车好。趟起这路来,一个字!稳滴很!”说着,车子狠狠的颠了一下,秦佟一个没抓稳,脑袋撞在了车顶的帆布上。
“哎呦,我去。老抠你这诚心的吧!”秦佟揉着脑袋叫道。
“莫事,莫事。就这点不好趟,过了这道弯弯,就好多咧。”
说话间,车子绕过了两山之间的谷地,眼前豁然开朗。远处依旧是群山林立,右侧的山壁和泥路拉开了距离,出现了一条波涛滚滚的河流。褐黄色的河水翻腾着浪花,跌宕起伏,拍打着岩壁。白浪滔滔,水花纷落,正顺着前方的一座巨大的岩山蜿蜒而去,水流极其汹涌。而泥路也随着地势的变化,逐渐转入了山腰之上,这些巨山多为砂岩结构,植被覆盖非常不均匀,有些地方植被茂盛,有些地方岩石峭立,山间还有碎石堆积,看起来摇摇欲坠。泥路慢慢升高跟右侧河流的落差,形成了十几丈高的悬崖。泥路也由宽变窄,最后只能容纳一车行驶,目所能及的几个弯道甚至都有了轮胎要悬空的感觉,一路泥泞,没有任何车辙的痕迹。明显是进入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带。老抠不以为然的继续加着油门在泥路上飞驰,熟练的转动着方向盘。
秦佟紧紧抓着扶手。把脖子伸的老长,恨不得把两只眼珠子贴到地面上,一眼不眨的盯着前面的路况。嘴里念叨着:“嘿~我说,老抠呃,你留点神!这路可险的!”说话间,一个急转弯就到眼前,秦佟赶紧往回缩着身子:“哎呦!慢点!慢点!”
老抠看着秦佟的样子哈哈大笑,加了一脚油,车子猛的向前突进,熟练的拐了过去。
“秦老弟,尼甚惜命咧?看看白老板,韩老弟。都是高人咧!”老抠一手扶着方向盘,回头朝我们笑了笑。而白老板微微笑了下,并没有说话。
“唉!老抠,别回头,前面又是个大拐弯!”秦佟紧张的说着。
“可别急,尼这一急,吓到饿,饿可要来个大撒把啦。”老抠猛的双手离开了方向盘,又迅速抓了回去,看着秦佟青一阵紫一阵的脸色,笑的合不拢嘴。
我看着这位实在不正经的山西老抠,只好闭目养神。任由车子左右摇摆的晃荡着向山谷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