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气息轻轻拂过时光,浸染了每一次的心随意动,在那闪烁着星光的长河中,铸起一座座永恒的丰碑!
张尧木然的坐在椅子上,目光中充满了悠远的回忆,满头银丝亦遮不住那蕴含在最深处的沧桑,他慢悠悠的回味着自己与师弟相处的一幕幕,从少年嬉耍玩闹,到青年的意气风发,到中年的狂傲不羁,再到暮年时的相知相影,师兄弟两人,却是截然不同!
他从来喜欢入世为官,却劝不了桀骜的师弟,他从来都喜欢桃李满天下,却拽不回孤傲的师弟!然而他曾固执的认为,他做为兄长,应当去保护这个让他头疼一辈子地师弟,因为,他是师兄!
直到他看到了师弟的那张纸条,直到他看到了师弟的唯一弟子杜小川,他才如梦初醒,才知道,他不如师弟!
张尧瘫在椅子上,努力撑了两下桌子,依旧没有起身,他仿若失常一般,点起身前的烛台,猛然将自己快要完本的树稿投了进去,看着渐渐升腾而起的烟火,躲在阴影中的张尧,嘴角忽然扯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杜小川默不作声的一个人回到木屋,环顾着林道远屋内那整洁的床铺,才仿佛今日才知道师傅今日叠了被子,只是如今人已去,徒留这满屋光鲜,又有何用?
至于张尧对他的敷衍,他根本不信,以他的聪慧,又岂会看不出张尧拿上纸条一刹那间的颤抖!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可他却不愿去深入的想,他知道,若他猜测是真,他接受不了结果!
他突然觉得,他三秦书院存留的意义就只剩下了林老头,如今林老头不见踪影,他突然之间陷入了深深的茫然,杜小川这一刻,竟是没有了动力!
不!他要去后院,去他的屋!他要去将那满屋典籍再重新默写一遍,他要去研究阵图!唯有如此,他的内心才不会空虚!
“哐当”
两扇门重重地合在了一起,隔开了外面的纷扰,也封闭了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院!
……
BJ城内,天子脚下。
悦来客栈真可谓天底下最会做生意的客栈,在大明的任何一处城镇,都可以看到“悦来”这两个极为醒目的标志,京城更是不例外。
京城的悦来客栈,更是金碧辉煌,因为在这京城之中,达官贵人往来频频,因而悦来客栈特地为这些贵人们提供了休息议事的场所,寻常人等是绝不能进去的,这颇为那些贵人喜爱,因此,悦来客栈在京中的地位愈发稳固!
悦来客栈最大的主顾依旧是平民百姓,自然为这些人准备了最宽敞,最热闹的场所,如那勾栏之所,尽皆在浅斟低唱间传递着王朝最为轰动的消息。
在向东的一张桌子上,一位头戴斗笠的老者正安静的坐在凳子上,手中斟满了一杯酒,高高举起,正要一饮而尽。
“老人家,哥几个见你酒量挺大的,心中痒痒,正想过来讨教讨教!”
突然,几个公差打扮的人出现在了老者的身边,为首的一个络腮胡子大汉,还算是有礼,笑呵呵的向老人问道。
老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头来,那样貌,正是消失多日的林道远,没想到,他竟然他踏进了他最为厌恶的京城!只见老人笑呵呵的说道:
“好啊,过来坐吧,小老头一个人独自喝酒也是无趣!”
“如此,多谢老哥了!”
络腮胡子大汉看来也是个豪爽之人,当下招呼兄弟们过来老人这桌,并且叫过店小二,又拿过来两坛子酒,话不多说,当即开坛畅饮,而林道远,则更是嗜酒如命,见这几个公门中人颇对自己胃口,当下也挽起袖子,一边吆喝,一边斗酒开来。
一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后,公门众人皆有醉意,唯有林道远仍然目光炯炯,纹丝不动,只见那个络腮胡子大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拱了拱手,说道:
“老哥,真是好酒量!小弟甘拜下风!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林道远哈哈一笑,“自然,老夫云游天下,,就是图个结交英雄豪杰,如今能够遇到兄弟,也是有缘!”
“老哥果然豪爽,兄弟王猛,在这京城中做的个小小差使,也就是勉强糊口罢了。”
林道远又慢条斯理的喝了杯酒,随后自然的问道:
“原来是王兄弟,看各位装束,果然是公府中人,好巧不巧,老朽正好有些事要向兄弟打听。”
王猛爽朗一笑,拍了拍胸脯:“老哥快讲,只要是兄弟知道的,一定告诉老哥,绝不含糊!”
“好好,兄弟,最近天牢可好进去?”
王猛听林道远竟问出这等敏感之事,身上顿时一冷,一身醉意瞬间去了大半,他定定的注视了林道远片刻后,才低声回答道:
“老哥,您可真问对人了,小弟正是天牢的牢头,只是当下朝局动荡,天牢的事……”
王猛正左右为难,突然,一双油腻的大手搭上了王猛的肩头,王猛一惊,猛地转头,发现原来是一个已经喝的醉醺醺的同伴,王猛正想拨开大手,准备离开,谁知这位同伴忽然说了句让他这辈子最为忌惮的话:
“王哥,这有啥?你就告诉老哥吧,哥几个都跟你锣对锣,你怕啥?咋了,不肯说?兄弟反正也是受够了!兄弟说!
老哥啊,那天牢还真不是个好地儿,前俩月九千岁连那户科给事中杨大人,左副都御史左光斗大人都给抓了进来,老哥你是不知道啊,那二位大人可是真英雄,真好汉!
东厂过来了个叫许显纯的大人,这大人下手可真狠,上个月,我偷偷去看了眼杨大人和左大人,当场就吓得尿裤子了,唉……两位大人被吊在空中,全身的骨头被打碎,破溃的伤口又化了脓,上面全是蛆啊,大人的牙齿都被一个个敲碎……可两位大人仍然在大骂九千岁,你说这叫什么世道呐!
没想到这个月初一刚到,两位大人就……我们几个弟兄给抬出去的,当时王哥都流泪了,王哥你说……”
“住嘴!”
“啪!”
旁边一个桌子的人听到王猛同伴说的这些话,顿时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放下正在吃的酒,急匆匆的掩面奔逃。在如今这个谈“杨”色变,谈“左”胆颤的京城,他们可不想触这个眉头!
王猛更是怒极,见这个口无遮拦的兄弟还要继续说出更多足以要他们性命的话,当即猛地一掌拍出,那位同伴瞬间飞身而起,直直落在客栈的一面墙上,“轰”的一声,将那个方位的桌椅都砸了个稀巴烂!
“哎哟!”
那位同伴捂着肚子,嘴中吐着血沫,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而此刻吃饭的看客,纷纷被这一幕惊呆,他们个个瞪大了双眼,却是不明所以。
但那位同伴却是个明白人,他站起来后,早已酒醒,想起自己方才的胡言乱语,瞬间脸吓得惨白,连忙跑过来,在王猛身前扑通跪下,颤颤的说道:
“王哥,弟弟错了,方才皆是妄语,妄语!”
王猛冷哼一声,说道:
“哼,知道自己是妄语就好,我们在这京城做事,背后还有父母子女,别因为自己一个不小心,让我们的家人也跟着我们遭罪!记住了么!”
那位同伴,站起身来,眼神中仍有一丝恐惧,连连说道:
“记住了,王哥,小弟从此滴酒不沾!”
“嗯!”
“叫醒他们,我们几个必须回去了,不能在这多待!”
王猛又转过头来,对着林道远施了一礼,低声问道:
“老哥,方才没听到什么吧?”
林道远放下手中的酒杯,糊里糊涂的说了句:
“该听的听,不该听的自然不知道。”
王猛稍稍放松,但还是严肃的告诫林道远,“老哥,兄弟劝你一句,天牢中现在很安静,您要找的人应该也不在,您还是去往别处寻,再说这天牢里的水太深,老哥,您还是不要陷得太深才好!”
林道远手一摆,又重新端起酒杯,对着王猛晃了晃,笑道:
“就冲你这句话,兄弟你就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老夫先干了这杯!”
王猛深深的看了林道远一眼,没有再说话,而是搀扶起他的一个同伴,迅速消失在了林道远的视线内。
林道远望着王猛远去的背影,忽然猛地一摔,酒杯应声而碎,他又猛然举起桌子上的酒壶,头颅高高的扬起,酒壶倾倒,瞬间一股清流淌入林道远的嘴中。
酒饮尽,林道远腿一软,坐在了凳子上,目光朝向窗外那熙熙攘攘的人流,嘴中小声哼起了关中地区的信天游,不觉间,双眼已是湿润,而他的心中则在大声的呐喊!
“我的兄弟啊!你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