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小男孩才三四岁的样子，蹲坐在院子里一鄱湖水边，此时他的小脸憋得通红，看得出是在极力隐忍，可眼泪却还是大滴大滴往下掉。
妺之有一瞬间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倔强，孤独，孑然一身。她走到男孩耳边，也蹲坐在湖边的圆石上。
“嘿，小鬼。”
男孩察觉身边有人，赶紧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听见对方的称呼，转过脸来委屈地说道：“我不是小鬼，我叫夏释心。”
可爱！小脸肉嘟嘟的，粉雕玉琢，浓眉大眼，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贾宝玉嘛。妺之少女心萌发，伸手去捏夏释心的脸，却被他躲开。
“男女授受不亲，姐姐请自重。”小男孩儿止住眼泪，一本正经地说道。
男女授受不亲？妺之笑出了声，果然小孩子才是世界上最单纯可爱的人：“那好，姐姐不碰你，姐姐就问你几个问题。”
“请问。”夏释心一脸老成。
“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爹是六皇子，不对，现在是临王。”提起自己的爹，夏释心总算脸色好了些。
原来是夏修临的儿子。妺之心中了然，又接着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为什么要哭？”
夏释心粉嫩的小脸一红，脸上尽是羞赧，他悄悄瞟了妺之几眼，觉得对方并无嘲笑之意，而且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好看，应该不是坏人：“我可以告诉姐姐，但是姐姐不能告诉别人。”
“姐姐保证不告诉别人。”妺之举起三根指头，做发誓状。
“姐姐，是不是没娘的孩子都是怪物？为什么国子监的同窗们都这么说我，连三位小皇叔也是。”夏释心又委屈起来。
妺之心中一颤，苦涩随之涌上心头，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承受如此绯言，难道那些大人没有同情心吗？妺之才不相信国子监的小孩子们能想出如此恶毒的话，多半是有人教的。
“当然不是，姐姐也是从小就没有娘，但是你看，姐姐现在很好，不是吗？”
“姐姐也没有娘亲吗？那我就不是怪物了？”夏释心小脸表露出明显的希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妺之。
“当然，我们都不是怪物。”妺之伸手去抱夏释心，不知道他是太过开心忘记了还是对妺之没了戒备，这次没有拒绝，妺之轻搂着他坐好，接着说道，“释心，姐姐有些话跟你说，也许你现在还听不懂，但是你只要记住，然后努力去做便好。”
“嗯，姐姐请讲，释心一定好好记住。”
“姐姐希望你以后能用同情的眼光去看待世人。”
“同情？可是我身边的人都有饭吃，很少能看见叫花子。”夏释心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满脸疑惑。
“姐姐说的同情并非悲天悯人，而是一种生活态度，高尚不是美德，贫贱也不是过错，一切善恶在你眼里都化为雨水，要么渗入土地，要么蒸发回天，与你毫无关系。”
“额，姐姐，释心不懂。”夏释心歪着脑袋思考，半晌还是没明白妺之的意思。
“现在不懂没关系，你还小，先把姐姐的话记着，以后自然会明白。”妺之自嘲笑笑，她怎么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说这些话？连她自己都还没有做到完全超然物外。
“好，姐姐我记住了，我的记忆力可好了。”夏释心直觉眼前的姐姐对他没有恶意，第一次有除了爹爹以外的人对他发自真心地好，释心如获至宝，甚是喜欢。
“释心。”
一道好听的男声从院门口传来，吸引了妺之和夏释心的注意。
“爹爹。”夏释心闻声，连忙从妺之怀里站起来，迈着两只小腿扑腾扑腾跑到夏修临的身边边。
夏修临伸手抱起儿子，一脸温柔宠溺：“释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夏释心圆嘟嘟的小脸又是陡然一红，眼神闪躲，忽然想起什么，小手朝着妺之一指，“爹爹，这里有个漂亮姐姐。”
妺之尴尬了，小鬼怎么拿她做挡箭牌？而且她不算美女，临王怕是要笑话了。尴尬归尴尬，该有的礼还是要有，妺之站起来轻道：“六哥安好。”
夏修临刚刚在门口站了半晌，妺之的一番陈述自然也进了他的耳朵，他很好奇，到底是何人能讲出“同情世人”的那般言辞，没想到这女子他认识。
那日宫殿之上，昭和郡主宠辱不惊，纵使受万般诟言，也一句辩驳的话不说，或许旁人会觉得她是逆来顺受，但夏修临不这么想，她浑身散淡慵懒的气质，分明是毫不在乎的态度，和她今日说的话倒是相符。
夏修临走到妺之面前，谦和有礼：“七弟妹怎么会到这里来？”
妺之这才想起来自己迷路了，时间过去那么久，不知道夏修染有没有找她：“六哥，我迷路了。”妺之说的坦然，丝毫没觉得迷路是件丢人的事。
“七弟妹初来夏初，对皇宫不熟悉当属自然。”夏修临浅笑，“此地离琴瑟宫有些距离，不如我和释心送你回去吧。”
“爹爹，你怎么叫姐姐弟妹？”夏释心看看他爹，又看看妺之，没弄清楚两个人的关系。
“她是你七皇婶。”夏修临纠正道。
“七皇叔昨天娶的娘子？”夏释心双眼瞪大，心里有些失落，七皇婶的话是不是就不能跟他回王府了？
“是啊小鬼，我是你七皇婶。”妺之再一次伸出魔爪去捏夏释心的脸，对方视死如归的表情又把她逗乐了，妺之忍俊不禁。
“之之。”夏修染在门外就听见了妺之的笑声，一走进去便看见院中三人，男的一脸宠溺，女的笑容可掬，中间的小男孩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夏修染眸色晦暗不明，片刻又恢复澄澈。
“修染？”妺之停下动作，愣了愣神，显然没有料想到他会出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夏修染悠然自得走到妺之身边，没等妺之反应过来便将手伸向她的腰间，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也是一脸宠溺：“有个小宫女看见你往冷宫的方向来了。”
冷宫？原来这里是冷宫。
妺之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和男子如此亲密过，最亲密不过昨日夏修染将自己从花轿上牵出来，反应到夏修染搂着自己腰，妺之第一时间就是要挣开，无奈对方搂得太紧，她根本动撼不得。
妺之放弃挣扎，不懂为何夏修染忽然有此举动，难道自己没听话乱跑，所以他生气了？
“七皇叔安好。”夏释心这个时候从临王身上挣脱下来，乖巧的对着夏修染行礼。
夏修染怔了怔，转过头来看向地上的小人儿，微笑道：“释心免礼。”随即眼神又放在临王身上，“原来六哥也在。”
“嗯，我过来找释心，正巧遇见七弟妹，她似乎迷路了。”
“喔~”夏修染看向怀里的人，眉角轻蹙，“刚刚不是和你说过不要乱跑吗？怎滴如此不听话？”
话虽然是责怪，听在旁人耳里却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是理不清的暧昧。夏修临心下了然，知道再待下去不合情理，于是牵起夏释心的手对二人说道：“既然七弟来了，我和释心就先走了。”
“等一下爹爹。”释心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妺之，小心翼翼地问道：“七皇婶，我以后能再找你吗？”
“当然可以，你随时都可以到染王府。”
释心到底是小孩子，得到想要的回复也就心满意足的跟着临王走了。
临王父子一离开两人的视线，妺之就从夏修染怀里挣脱出来，这次没有花多大力气，她看向对方的目光略有些冷意：“夏修染，你刚刚在做什么？”
“之之，我们是夫妻。”夏修染脸上难得没了笑意，语气里竟然夹杂了让人陌生的强硬，周身的气压也跟着变低，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夫妻？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妺之心里清楚得很，她有些后悔昨夜因为太累而放任早早自己睡去，结果什么都没说通透：“或许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谈，好好梳理一下我们的关系。”
听雪妺之这么说，夏修染叹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苦笑道：“之之，我只是心中有些不适。”
“不适？”
“之之还没有对我那般笑过。”
额，雪妺之又没脾气了，他这是在，哀怨？
不管是真是假，妺之都不相信夏修染会对她有什么特殊情愫，就算是真的，妺之大概也不会接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她向往的是自在无拘束的日子，皇室，终究只是个用于短暂过渡的地方。
两人去琴瑟宫跟母妃请了辞就出宫回府了，马车上妺之靠着车身闭眼休息，她感觉得到对面夏修染炙热的眼神，说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总归会有那么一点不自在，毕竟对方长得太妖孽，闭上眼睛都能领略到他的风华绝代。
“之之可是饿了？”在雪妺之的肚子咕噜噜叫过三声后，夏修染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有点儿。”自吃过早饭进宫，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正常人都该饿了。
“我已经命人备饭，再有一炷香就该到家了，之之可能忍忍？”夏修染给妺之倒了杯水，马车里有装茶具的隔层。
“我还好。”妺之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居然还是热的，看来古代也有不落后的地方。
“之之，你……”夏修染欲言又止。
“什么？”
“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可以直接跟我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