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爹。”妺之走上前去，握住老人颤巍巍的手，最终还是叫出了声，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之之，爹爹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雪将军老泪纵横，紧紧反抓住妺之的手，激动得不能自己，可不一会儿他又狠狠推开妺之，“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走得远远的吗？连爹的话都不听了？”
“爹，你要是出事，我和哥哥如何心安？”妺之能够体会老人的用心，这是一个父亲舍己的爱，是她以前从未感受过的爱，“而且爹爹，我想清楚了，哪怕远嫁他国，只要我们都活着，就一定有团聚的机会。”
“你，唉！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你一旦嫁到夏初，我们雪家几十口人就要在刀尖上过日子，到时候说不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如你与舟儿隐姓埋名能让我这个老东西安心一些。”雪天耀心疼地看着女儿，他的之之长大了，居然为了他让自己身陷囹圄，都怪自己无用，护不了他们兄妹二人。
“爹，皇上不会再拿雪家怎么样，您和哥哥现在就可以辞官隐退，您年纪大了，别再想着为国进忠，戎马半生，做的也够多了。”妺之是真心劝慰父亲，想他戎马半生，到头来还是抵不过一句功高盖主，试问何须留念？
“雪大人，妺之妹妹说的有道理，而且有我在，您只管放心辞官。”裴柏仇被父女两忽略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刷刷存在感。
“老奴参见仇王爷。”雪天耀这才发现原来仇王爷也来了，连忙准备起身下跪，无奈身体极度虚弱，实在无力站起。
裴柏仇上前搀扶雪天耀，嬉皮笑脸地说道：“雪大人不用跟我讲这些虚礼，我与妺之妹妹交情极深，她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仇王爷此话何意？”雪天耀可不记得自家女儿什么时候和仇王扯上关系的。
“爹，仇王爷刚刚在商政院帮了我。”妺之对着裴柏仇翻了个白眼，然后将商政院发生的事和父亲说了一遍，只听得雪将军目瞪口呆。
“胡闹，你怎么可以如此诋毁自己的名声，万一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而且你这是欺君！”雪天耀气急败坏，连连喘起粗气。
“雪将军息怒，妺之妹妹这也是权宜之计，如若不然，雪家几十口人的性命就会白白断送。”
“爹，如今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了，要是当真没人敢娶我，和亲一事自然也是成不了的，倒也了了我一桩心愿。”妺之满不在乎地开口，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可是…”
“雪将军放心，要是妺之妹妹嫁不出去，我娶了她便是。”
此话一出，妺之无奈了，这人真喜欢和稀泥。
“仇王爷说笑了。”雪天耀打心底里不愿意妺之嫁入皇室，更何况是这个玩世不恭的仇王。
“仇王爷，你能不能让皇上放我父亲出宫？”妺之岔开话题，她看得出来皇上很疼爱仇王，让他帮忙应该能够事半功倍。
“这个自然可以，只不过…”
“我知道和亲一事还没有彻底解决，我会留在宫里。”
“不行，爹不走。”雪天耀自然不会把女儿一个人留在人心险恶的宫中，那些人会将她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爹，我现在有佚兮公子这道护身符，谁都不敢轻易动我，只要和亲一事有了结论，我立刻就出宫与你们团聚。”
“可万一皇上还是要让你和亲该如何是好？”
“爹爹放心，我自有对策。”
雪将军看着眼前的女儿，有些晃神，果敢沉毅，气质卓然，与一个月前大相径庭，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皇命无情地夺走了她的天真烂漫，让她不得不独自承担十磨九难，可是他的之之还不到十五岁，上天何其残忍！
“爹，女儿陪您吃顿饭吧。”眼前的父亲骨瘦如柴，很难想象他这一个月到底过得什么日子，未等父亲回答，妺之就偏头看向裴柏仇，“仇王爷……”
“雪将军、妺之妹妹稍等，我这就去办，不打扰你们说私房话。”裴柏仇说完就出去了，顺带示意桑乐也跟着退出去。这父女俩要说体己话，自己再怎么厚颜无耻也不能打扰。
“桑乐，你这段时间够潇洒的呀，看着人都胖了一圈。”两人一出来，裴柏仇就开始打趣桑乐。
“我说裴公子，这么久不见，我看你越来越有采花大盗的气质了。”
“我就是要采花也肯定不会采你这朵丑菊花。”
“你…”
裴柏仇本就没什么王爷架子，和桑乐在式微楼里斗嘴惯了，两人一见面就吵，完全停不下来，兄弟们刚开始还劝劝，后来觉得有趣也懒得管了，这就是一对冤家。
“哎，好了好了，说正经的。那个雪妺之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你说给我听听。”
“我怎么知道？这小丫头做事完全不着边际，我压根猜不出来她的想法，而且她话不多，能做得事情都是自己做，不相信任何人。”桑乐说起这事也懊恼，自己居然拿个小丫头都没办法，除了给妺之梳头，她几乎都无用武之地，作为式微楼首屈一指的人物，实在丢人。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桑乐转了话头。
“还不是你家主子，害得我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进宫了，你说你家主子是不是看上这小丫头了，要不要我和父皇说一声，帮他做个媒？”裴柏仇越想越开心，越想越觉得此事能成。
“主人的心思哪是你能猜的，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他想要得到谁还用的着你来吗？”桑乐满脸讥讽，主人向来不喜欢别人帮他做决定，裴柏仇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你说的也对。”想到苏怀池那双冷漠的眼睛，裴柏仇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心头。
这边，父女俩用膳已经接近尾声，两个人桌上谈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大多是雪将军在说，妺之在听。无疑雪妺之是个幸福的孩子，虽然母亲早逝，但父亲和哥哥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爱。现在妺之意外得到这份爱，她的内心却写满恐慌，一旦接受，面临的就是极度害怕失去的恐惧。
天色又暗了下去，宫人带来雪将军的朝服，说皇上召见，且只见雪将军一人。
妺之猜想仇王爷已经向皇上表达过雪将军退隐的意愿，待父亲走后，她也和桑乐回到了最开始被领去的未央宫。
下午在商政院，皇上最终还是没有严惩侯家，只贬了侯家旁系几个官员，罚了侯白宇一年俸禄。
这种惩罚对侯家来说根本无关痛痒，群臣也心知肚明，侯家势力庞大，暂时动不了。一场闹剧匆匆散去，究竟是何人要针对雪家这个疑问根本无人再提，他们不是傻子，皇上都闭口不谈，自己何必趟浑水。
此时御书房中，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雪天耀，不过一月，他已是满头银丝，形销骨立，再没了大将军的风采。皇上一开始忌惮的，是雪家的兵权和民心，现在兵权虽然收回，但将士们毕竟跟了雪天耀多年，自己要是当真把他杀了，军心定不好收，不过若是他自己辞官隐退，那就另当别论了。而且仇儿说雪墨舟伤势极重，恐怕这辈子都再难用武。几番思量，皇上决定放雪天耀和雪墨舟走，但是雪妺之必须留在宫中。
“雪将军，既然你辞官之心已定，那朕就不勉强了，只是这些日子让你受了不少苦，朕就赐你黄金千两，当做盘缠吧。”
“谢皇上。”雪天耀双手颤抖着摘下头上的乌纱帽，这顶帽子自己戴了多年，总归是舍不得，但是他知道，儿女的命更加重要。
“父皇，那儿臣就先带雪将军出宫了，别忘了您答应儿臣的事。”裴柏仇所说的事就是让皇上别亏待了雪妺之，否则他没办法跟苏怀池交代。
裴柏仇也是偶然被苏怀池所救，那时候皇后暗中派人杀他，虽然侥幸逃走，但也身中剧毒，眼看命不久矣之际，苏怀池的马车路过，将他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自此裴柏仇就与苏怀池成为好友，并愿意偶尔帮着跑跑腿。
裴柏仇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层关系，他知道苏怀池不喜欢与各国皇室纠缠，自己要是真拿皇子的身份与其相交，估计人家根本不屑于他这份交情。
夜深人静，皇宫各处都熄了灯，只有皇上所在的宫中还有一星半点的亮光。
裴元浩站在一副美人画前，负手而立，半晌，终是轻叹出声：“小佳，仇儿现在长大了，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我知道他聪颖的很，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只不过仇儿向来不参与朝政，这次帮着雪家，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打算借机整治侯家，不是我不想给你报仇，侯家现在势力庞大，撼动不得。不过你放心，迟早有一天，朕一定将侯家满门抄斩，以慰你在天之灵。”
……
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日却雷霆震震，细雨连绵。妺之走到门边，穿的是昨夜宫人重新送来的霜色纱裙，简单大方，再无媚俗，她久久盯着雨水从屋顶滴落，一滴、两滴、三滴……脑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大早仇王派小太监送来消息，说她爹和哥哥已经汇合，现住在仇王府，雪家的几十口人也都已经被放了出来，雪将军给每人发些银两，让他们各自谋生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