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倒是坐了不少人,大多都是听书的,据说这家茶馆里的评书人讲的极好。
我倒是没觉得如何如何好,只觉无趣,还不如我四师弟呢!要不是怕这时回青龙山让大师兄逮住,再被禁闭个几天,我才不屑待在这个茶馆呢。
今天是三月三日,弥生月。说到三月三可是个大日子,据徐老道说,三月三是黄帝老儿的生辰,到了魏晋时期,当朝皇帝便索性定为上巳节,看着茶馆里此时本该去踏青的人,心中的疑问真是越来越大,这些个凡夫俗子那么迷信,这个大日子,他们却正坐在茶馆里津津有味地听着无趣的书评,也不觉得乏味,真是奇了!这评书的老头子讲的故事很一般啊…我勉强打起精神,一转头,却见评书人的身后坐了一个玄衣男子,手中不知握了什么东西,我眼神扫到他时,略微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苏然说,这是江湖人士打招呼的方式,而那男子当下愣住,也是一点头,目光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我极不喜欢这种感觉,当下移开视线,望向了评书人,而评书人也不再是往常的那个老头子,竟是个长得不错的玉面小生。
评书人不都是慈祥的老头子的吗?那这小生是有多穷途末路…也许是受了之前糟老头子的形象影响,我一直以为会讲故事的人都是老头儿,这世道,我真是看不透了,第一次下山时,我虽是女子,可在山上都穿男装,因为徐老道不收女弟子,而我的天资又实在不错。那次本想换成女子的装束,因为四师弟说要是遇到了危险,女子好脱身,可以使用“三十六计”里的“美人计”,大师兄却阻止了我,说是男装好办事,我心中疑惑着,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一路上下来我也看见许多被调戏的女子,当然那时小不懂是调戏,只是懵懂地觉得他们在做坏事,想像四师弟从山下带回来画本里的男主角一样拔刀相助,刀没拔成,差点我的毛就被轩辕御拔了!这几日下山,依旧是一身男装,结果居然被山匪看上,又差点就成了世上第一位“男”压寨夫人,虽然在我之前有没有先例我不知道,但也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还好当时我虽然顽劣,也不至于到顽劣到不练功课,虽然只是些皮毛,但山匪终究是山匪,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是够的,也许应该感谢当初捡到我的是徐老道。
那小生拍醒木的声音把我的思绪带了回来,开始讲下一个故事,我勉强打起精神听着:“话说不知是某一年,已是盘古开天辟地的几百年后,一条小巴蛇无意中走到了杭州东天目山,天目山乃是世间灵气最为深厚的地方,小巴蛇竟因此番机缘修炼成了人形…”我好不容易提起的精神也在他那温和的语气中感到昏沉,还是浑浑噩噩地睡着了——果然,我不适合听这类故事,只适合看,还是四师弟苏然的画面代入感强。
待我醒来,却是下午,那小生还是一个劲儿地讲:“两仪二圣化作天之四灵出面镇乱,且说那太阳烛照,一身玄衣,独发白如雪,是与太阳之精同化为至阳之代表,被尊为圣神,而同为二圣太阴幽荧处境截然不同,太阴幽荧只被称之为圣,与…”倒是听得无趣,一听便是胡诌的故事,天之四灵我知道,不就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吗?这两仪二圣绝对是不存在的,若是真的存在,我怎么从未听过已得道成仙的徐老道念叨过?更何况名字取得确实是太随便,太阳烛照、太阴幽荧…呃。
这小兄弟真是太不敬业了。
虽是这么想,我却还是听着,天色也渐渐地晚了,青龙山全天都是有些凉的,夜晚更甚,为避免不被冻成冰渣子,我拢了拢衣衫要走,走出门之后还是打了个寒颤,肚子也“咕噜咕噜”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才想起来从早上的一碗粥之后,我已经两顿没有进食了,饥寒交迫,稍稍用术法护了身才觉得没那么凉了,徐老道平日不许我用法术,不用学着有何用?拿出平日里藏在手环里的古剑,稍施了术法便腾空飞起…
等等!你以为御剑这么容易啊,我才零零散散学了这么几招,剑飞是飞起来了,我正庆幸着,虽然有些跌跌撞撞,好吧,没事,只要能飞回水云居就好,大起大伏的飞行使我腹中翻山倒海,在不知道第几次落下的时候,终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几乎是与此同时,一股液体涌了上来…没错,我晕剑了。长这么大,这才是我第二次晕,但还是觉得丢脸,因为我一共就飞了两次…
天色确实有点晚了,看着是到申时了,今夜的一顿骂绝对是省不了了,不过师兄也绝不会真的骂,自打我来到青龙山,初几个月倒是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只是越往后我便有些心急,本来我与师兄是一般高,可却是诡异地没长高半分,管厨事的的三娘给我煲了好些鸡汤鱼汤的,喝了之后因为大补而昏厥了几日,不见多大的成效,只一年过去,我竟比师兄矮了半个头多,徐老道便日日上九重天,说是去找药君和太上老君求药,可是也没有解决的方法,便使我如今十六岁,却是一个十岁小孩的模样。
如此一想,那山匪绝对是一个恋童癖!竟要一个十岁小童当压寨夫人。下次见着,我定要随他回山匪窝,捣他个措手不及之乱…我徐离都被自己感动了,我真是太伟大了!
不多时,眼看着回水月居的路遥遥无期,从三米的“高空”摔下来的伤口隐隐作痛,我这十六岁的灵魂质量过硬,可十岁的身体硬件跟不上啊,刚刚的伤口对若是处理不好的话,对一个十岁小孩倒也能算一个致命伤,反正我是晕了…
没想到伟大的我居然要死在荒郊野外的。
待我醒来,却已经躺在自己温软的床上,手中不知握着什么东西,睁开眼,一张狐狸脸在我面前放大,我脱口而出道:“苏小然啊…是师兄害了你啊,你居然和我一起到冥界报到了吗?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好兄弟!”
苏然幽幽道:“我今年一千五百岁,不过是辈分比你低了罢了,”然后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阿离,你是断袖吗?”好在我自制力强,没被美色所惑。
据说苏然是只来自青丘的狐狸,也许更准确的说法是千年老妖怪,甚至比徐老道还要老,不知道为什么被送到青龙山,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苏然不过一个皱巴巴的婴儿,第一句话就是:“哇!徐老道,你哪捡的这么丑的一个孩子…”然后顿了顿,若有所思道,“我当年肯定比他帅!”结果就是后来苏小然和青龙山上所有人都混的很好,导致我一度被孤立,后来才晓得青丘的狐狸要满一千四百多岁才能化为人形,也就是说,我叫苏然一声老祖宗都不为过…青丘的狐狸似乎基因不错,苏然长得也算好,至少不磕碜…好吧,我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我唤做徐离,因为我是徐老道——我的师傅捡到的,所以便承了他的姓,而离呢,据苏然说当初徐老道给我取名的时候翻了好几个晚上的书,终于敲定——离,选自一句不知哪来的诗,他老人家自己觉得不错,就随意地定了。似乎合情合理,不过“离”未免太过伤感,但是徐老道居然查了几天的书才给我决定了这样一个草率的字!于是乎,听苏然给我讲完我名字的由来之后,抱着对名字的怨念,我默默地把徐老道多年珍藏的文宝一股脑地扔下大师兄轩辕御的御云居莲花池里,造成的后果就是罚抄了好几个月的《诗经》和《佛经》,导致现在我还有些晕字…
唉,说多了都是泪啊!
“…断袖?”回过神来,我看有些不解地看着苏然,嘟囔了一声。
苏然微笑道:“我还以为昨夜送你回来的男子,是你的相好。”
男子?可能只是路过的仙友吧…嗯,绝对不会是孤魂野鬼!
“你又不是不知,我是男子…”在青龙山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我是女子,恰巧苏然就不是其中之一。
“嗯,对啊,可是性别不是问题,你看妖族上一届妖王,不也是立了个男后吗?”
“外表只有十岁…”
“难保他不是恋童癖。”苏然拿起茶杯,我干脆放弃反抗,反正也是徒劳的,我一边拿起最喜爱的瓷杯喝了口水:“今天又有什么故事啊?”一边低头看了看手中凉凉的东西,却是一只做工精致的笔。
“一个关于神界动荡的秘史,我可是为了你的故事在四海八荒奔波。”我忍不住向苏然翻了一个白眼,明明就是要处理一些事情,苏然哪有闲情找故事给我听?
苏然的手一挥,一副如画卷般的东西呈现在我们面前,苏然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讲故事需要氛围。所以画卷上通常会出现相符的场景,只是我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用手捂住嘴。
画卷上显示的,隐隐约约是个战场,血流成河,遍地都是尸体…
“苏然,滚回你的悠然居!”苏然的故事还没来得及讲,便被喝止,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就是我那可怜的小儿啊…呜呜呜…等等!打开方式错了,正确的打开方式是这样的: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就是我那可恶到让人讨厌的师兄!这时候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阿离,随我出去练剑!”我平生最讨厌的事儿就是练剑,而偏偏轩辕御重礼数,更重规矩,仗着辈分比我大当由头来要挟我,实在可恶!
你觉得我会不反抗吗?没错,我没有反抗…啥?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本小姐怂啊,没办法,放下手中的东西,只好跟着轩辕御出去,到了外殿,正要走向剑阁拿剑,迎面走来一个黑色的身影擦肩而过,我不由得停下来回头一看,轩辕御凉凉地瞟了我一眼:“阿离,别想太多,你不可能跑得掉的…”
“呵…呵呵,我怎么可能跑呢?”我只好打了个马哈,希望轩辕御能早点忘了这件事,虽然是有这个想法,但这不还没来得及实施么…
而刚刚匆匆走过的黑色身影也停了下来,转身向我走来,手执一支笔:“这支笔,你掉的?”
“这,”也许是吧,我迟疑了几秒,“可能是,但是…”我今日确实是带了笔,但明明是一只木质的笔,我记错了吗?
“…”茶馆里的玄衣男子再次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呃,为什么我要用‘再’…没有等我再说话,他把笔递给我就匆匆离去。
我执着那支做工精致的笔,望着那男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