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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时夜

邱誉披着依旧沉眠不觉的夜色走下楼,冬日里的天空总显得灰蒙蒙的,是他不怎么喜欢的天气,远处已经透过几丝细微的亮光来,应当是快要亮天了。他自然不想等到天明了之后还跟白自天许扬一等子人待在一起,不如趁着夜色浓重快些回家,那小屋再破旧也好离这帮妖孽玩意儿远点。

走廊里静得让人毛骨悚然,风吹不动沉重的墨色索性也不去勉强,昨夜下过的雪还没有被多少人踩踏过,依旧在地上泛开莹莹的光亮。邱誉扶着楼梯扶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神,鼻尖总荡着几分淡淡凉凉的薄荷味儿,那是许扬身上的吗?他不知道,几次相遇虽然都算得上有了接触但是他次次狼狈,哪里来得及去闻出来她身上有什么薄荷香。想到这儿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他在许扬心里的形象没准已经成了个一无是处的垃圾?他是不在意这些,许扬只是个罪人而已——生得再漂亮性情再爽朗,到底与他不是一路上的人!

鼻尖荡着的薄荷香忽然变得浓烈起来,与之同时还有撞在什么东西上的感觉,他抬起头,方才还在脑海里的脸便出现在了眼前。她刚刚洗过澡,短发湿漉漉地垂在脸颊两侧还淌着水,一滴滴掉在她毛衣上晕开一片比周遭颜色更深些的深灰,一滴水珠顺着额头滑到挺翘的鼻梁又落在两瓣水润润的唇被含入口中将那五官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站在浓密如森林的夜色之中显得她似乎与这黑暗融为了一体一般。

他本来是真想什么都不说就直接绕路走过去的,却被人带着笑拦了去路,“诶,你干嘛去?”她背着手笑嘻嘻往他面前一站,声音压得很低大概是怕扰了别人好眠,语气里那份戏谑却是一点都没少反而还多了些,她歪了歪头眉目间还露出些少年的稚气来,“这么晚了你要开车呀,老司机带带我呗?”

“我回家,不然你觉得我还能干嘛?”邱誉眉峰微蹙若那窗外衔连不断的远山,不知怎的,明知道这女人救助自己多次,他便就不愿道谢,本也不是多难的语句偏偏就卡在他喉头后面点的位置,下不来更上不去。“我不想在这儿待着,你知道的,白自天也不会想我在这里长留。”

许扬一手扶着栏杆将他困在那儿一手另一手撑到了他身侧去。说来好笑,她明明是个女孩子,欺身将他压在栏杆上的时候竟然让邱誉有些不知所以的慌乱,想推开她来却又不敢,只得任那清凉的薄荷香越靠越近。她站在邱誉所在的楼梯下方,跟他说话还得稍稍仰起那张明媚如花的脸来,带着些讨好一般的笑容看着他,口气软软的有点委屈的味道,“他不想可是我想呀,你说这该怎么办?”

我管你他妈怎么办!邱誉脸都快红了,偏偏那双深褐色的眼睛还不住地在他脸上打转似乎看出了他此刻的羞窘,许扬抬起一只手来竟是按了下他的脑袋让他低下头来与自己对视——得,这下邱誉自己都觉得脸在一阵阵发烫了,好像是一部内存存的太多烧坏了的手机一样噼里啪啦快要跳出火花来。他支支吾吾想要责备她两句,却是一星半点的威力都没有,“许扬你能不能别闹了,这……不太好!”

许扬计谋得逞一般地笑了起来,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哈,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我说?怎么说我在灰区这一群里头长得也算不错了,干嘛往你这儿一站你浑身就散发出来被恶霸强抢了的良家妇女的气场?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邱姑娘,嗯?”她很是突然地踮起脚来凑到邱誉耳边说完最后一句话又轻轻吹了口气。

此刻邱誉的心里就像是谁在一场精致的宴席上掀了桌子,玻璃杯子瓷碗什么的噼里啪啦碎的狼藉一片,又像是夏天里的无数只蝉一起伴着下课的铃声叫了起来在他脑内交响到他几乎就僵硬在那里活像是一块化石。许扬见他这样也好笑地放开了手上了两步台阶到他身边来,“好了,我开玩笑的。”也许本来就是这一片凄迷的冷凝夜色让人有种犯罪的冲动,她又本身就是好闹爱撩的性子,邱誉正巧给她逮着了不好好玩玩怎么对得起自己?

邱誉站直身子扯开唇角却并非个微笑的神色,“这种玩笑你也乱开。”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去责怪许扬的,毕竟她是救了自己的命的人啊——还他妈不是一次是两次!世界上怎么的就会有这般的一个女孩子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我已经欠你两个人情了……下次,要是我和白自天再打起来,你别帮我了,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他犹豫了下才开口,毕竟许扬还算是出于一片好心好意才这般帮着他护着他的,自己若是真那么不识好歹他毫不怀疑许扬会一枪打死自己。

许扬笑着摇摇头,“你还想有下次?敢情你们这真是相爱相杀不成了?啧,我可在这儿先提醒你了啊,死这种事,作一次两次就得了。你要是非得跟白自天拼个你死我活你就去吧,我不拦着你也不给你收尸。说实话老白也没你想的那么讨厌你,昨天晚上那事我知道前因后果了,老白想帮你你不领情那谁也没办法。你没必要把最开始的一件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报复一次两次你还没报复够?”

她见邱誉沉默不语的神色,明白让他一时转过弯来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就算是没有开始老白炸了邱誉房子还给人家打了一顿这事儿也不会有下面那么多牵牵扯扯。但说到头也就是一笔糊涂账,他们在灰区里的人没几个会把这些事情往心里去放。邱誉可能是因为当时刚刚进入灰区心情脆弱的缘故,加上老白之后再他面前表现出来的还是那么一副不讨人喜欢的桀骜嚣张的样子,顿时让一件本来说不上太大的事情——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自己都能借这个由头化敌为友,恶化成了罪无可赦。而白自天也因此被替换成了邱誉最大的仇敌。

“你只不过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假想敌而已。”她从邱誉身边擦过,声音像是在风里晃了一下又落下去,“老白跟我说让你在这儿住两天,你家那边太冷了怕你冻死,他找几个伙计去帮你修下房子。去房间睡吧,二楼靠着楼梯那间,你旁边住的是我,放心,不会趁晚上对你做什么的。”这一番话算是半真半假,老白说让他把邱誉留着住几日是真,修房子却是她偷偷让手底下人去做的——老白一个五大三粗大男人哪来的那么周全的心思。

邱誉心里也明白也许许扬说的真的是对的,他不过是在心里偷偷跟他臆想出来那个白自天为敌而已——白自天本人要是知道自己一直被邱誉针对是因为邱誉把他当成了假想敌估计都得不屑地笑一声。事实上白自天为人算得上是磊落大气也待人不错——他立马打住思绪,也许还是接着恨下去才好,有些感情支撑着才好将这个世界活遍。

他没有爱了,那就恨吧。

凌晨五点中的城市还沉睡在迷茫的睡梦当中,就连夏日里习惯早起遛鸟遛狗的老头老太太们也都因为天气的寒冷而打消了念头安心在被窝里一觉到天明。月亮已经缓步挪出了人们的视野,白色的雾气沉默着蚕食着黑夜。且听,那咔嚓咔嚓的不知是谁踏破新雪的脚步,还是雾气啃食着灯光?

苏景灏迷迷糊糊躺在沙发上扯过来一张印着拜仁队徽的深蓝色毯子盖上,翻了个身企图把催命一样响在耳边的门铃声盖过去却还是被逼的清醒了意识,抓抓毛毛糙糙好似个鸟窝的头发,他从茶几上拿起一杯水来润润干燥的喉咙和嘴唇。凌晨的比赛之中证实了李乔舟前些日子的预言,拜仁遗憾失利。这让一个十多年历史的骨灰级球迷很是郁闷,他索性也没了收拾的心思,套着拜仁队服就躺在沙发上睡了个昏天暗地,反正明天他也没班。

他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来人许是来干什么的,前些日子和他合租的舍友忙着回家结婚抱孩子收拾行李逃之夭夭,价格说不上便宜的房租要是他一个人付的话那实在是要了命,迫不得已在网上贴了广告看看有没有人来问津。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为了找到一个能够愿意照顾体谅自己的女室友她特意把登记姓名改成郝静苏,本来也做了碰到一堆抠脚大叔的心理准备,想不到竟然是碰上了一个萌妹子!听着温温柔柔女孩子声音,年纪也不大,自称姓石,名字叫倾颜倒是挺好听,他听着心头瘙痒便也就答应了小女孩定下来和她平分房租了。记得倾颜在那天很开心地说过几天就搬过来,所以……这是她来了?

苏景灏猛地从沙发上蹿起来,心想着前些日子中午李乔舟还半开玩笑一般地说过他要走桃花,这个要是中了他就好好请自己的好友吃顿饭!忙不迭套上衣服跑去拉开门,却也没顾忌倾颜在跟他打字聊天的时候一直是个乖巧懂礼貌的女孩子怎么会偏偏挑这种时候来打扰他人的休息。

门被拉开了,苏景灏却似乎五雷轰顶一般呆愣愣站在了那里——门口扔着个很大的哆啦A梦的蓝色行李箱,上头骑着个熟悉的人正很风骚地冲他笑着。那人军大衣里头一件荧光粉色的毛衣上头绣了个大大的“SB”让苏景灏感觉怎么都是在说自己。那人的笑容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八成是将自己真当成了温温柔柔的御姐郝静苏?

“操!”

“靠!”

俩人不约而同同时爆了句粗,苏景灏把门狠狠一甩险些没撞着晏清时鼻子。他在门外骂了句,那双浅褐色的桃花眼中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来,他索性将军大衣往身上一裹又套头把粉色毛衣脱下来往行李箱里头一塞,衬衫也敞开好几个扣子来再把运动鞋的鞋带扯松做出来一副落魄的打扮来,往地上一坐拍着铁栏杆就开始哭天抢地,“哎哟——我弟弟大了竟然这大冷天都不让哥哥进门啊!哎呀,我一个农民工果然是不该给我弟弟丢脸,被嫌弃也是应该的!上天啊,世道啊,我好冷啊——我要死在这里啦!有没有好心人哪?哎,景灏呀苏景灏,我怎想得到你是这等狼心狗肺六亲不认!”他吼到最后嗓子里真带上了沙哑的哭腔,给整个楼道的声控灯都震亮了。

门里的苏景灏本来是抱着一副任由他闹反正挨骂的不是自己的态度,不想对门吱嘎一声缓缓开,那位八十多岁的李奶奶拄着拐杖走出来。苏景灏住的这栋楼隔音差的可以,他靠在门上就能让他把门外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李奶奶八成是看着晏清时眉清目秀的大半夜在这儿表演女鬼夜哭不由得心生怜悯,便将他搀起来问,“小伙子,怎的啦大半夜在这儿哭?来,跟奶奶说说!”哦天哪,他头一次这么不希望李奶奶这么善良。

晏清时的声音可怜兮兮的似那一咬就溅出汁水来的薄皮大馅的生煎,“奶奶,我叫晏清时,是景灏的表哥。”这一句话说出来苏景灏就差点没去拿枪——小了自己足足五岁三个多月还好意思说是表哥?脸给他扔了?“我,我是来城里找工作的。当初我拼死拼活供了景灏上军校,初中都没念完就出来打工,现在,现在我生了病被包工头撵出来想来景灏这儿住几天再回农村,谁曾想……”晏清时的声音越说越小倒是真有那么几分委委屈屈的样子,要不是苏景灏知道真相有多么扯淡恐怕他也得信了晏清时的胡扯!他现在大概都能猜得到晏清时在李奶奶面前装出来的什么样子,眼含秋水泛着隐隐约约的红,或是苍白的双颊上划过两行清泪来,生的一副好皮囊便是个优势!

老人家果然是个热心肠,一听晏清时编出来的这悲惨遭遇顿时古道热肠起来,拍了拍晏清时的手温声道,“小伙子,你别担心,小苏是个好孩子,这肯定就是他一时糊涂蒙了心窍罢了,等会儿我帮你敲门,你们兄弟两个好好谈谈就没有解不开的结!”说着苏景灏就听到了那拐杖死命敲着自己门的声音,“小苏!苏景灏!”李奶奶苍老的声音传来,他只得无奈地开了门。

李奶奶一见门开就将晏清时死命往里推,瞪着眼睛拿着拐杖冲着苏景灏直比划个不停,“小苏啊,我看你平时人挺好,怎么就能这么对你哥哥呢?他放弃读书机会供你上军校,多不容易!你怎么就不懂的珍惜呢?哎哎,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个个都这样!小晏,你快点解释解释多跟你弟弟说两句!”苏景灏连解释都没法解释——他演戏可演不过晏清时,况且他现在怎么否认自己和晏清时的关系估计都会被以为是在逃避。

晏清时果真是眸含秋水我见犹怜的模样,低垂着长睫半晌也不语,似乎经过了什么艰难的思想斗争才抬起头看着苏景灏来——依照苏景灏猜测他方才大概是在憋泪。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下,“景灏,你……不要哥哥了吗?”他假模假式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就要转身走人,“罢了,这次我来,本来,也就是想看看你,然后我就回家等死好了……打扰你休息了,很抱歉。奶奶,您真是个好人,再见了。”说着他转过身去就一步一步扒着墙往外挪蹭,还真是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李奶奶看了这发展忙不迭拦着晏清时,一边拿拐杖往苏景灏身上戳,眼神里全是怒气,估计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全都骂了出来,为了个和谐的邻里关系苏景灏只得揪着军大衣把人拎回来,背台词一般地开了口,“你回来吧……”晏清时果然牛皮糖一样往他怀里一扑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身上抹,他僵着两只胳膊不知怎么动弹,硬生生抚上晏清时的背。李奶奶很是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说了句“这才像话”就回去睡觉了,丝毫不知道自己把苏景灏推进了个什么样可怜的境地。

苏景灏关上门看着四处参观毫无生人自觉的晏清时不禁将牙咬了又咬,只后悔是自己作死,瞎信什么妹子!又不是没玩过网游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变声器吗?真的,苏景灏觉得他要是能看得到自己的肠子他猜它一定和它可怜的主人的脸一样是青色的!什么叫拱手揖狼,什么叫引狼入室,他估计给全世界都做了个生动的教材吧?“晏清时……”他扶额,无奈地喊出来那人的名字,换得一张生动娇俏的笑盈盈的正常看来堪称可爱的脸。

苏景灏只觉得自己的头愈发的疼了,伸手拿个坐垫席地而坐模仿日本人的姿势,一边给晏清时那儿也扔了一个相同的垫子,“你来,咱们好好谈谈好不好?”他拍了拍地板似乎在训狗的样子,说着又将拜仁慕尼黑的毯子往腿上盖了盖,一边抓起遥控器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晏清时刚刚从外面进来,凌晨的天气必然是冷的,他又在外头又哭又闹又脱衣服的,着凉了还得麻烦他带去看病。

晏清时眨巴着浅褐色的桃花眼笑着看他,将垫子抱在胸前似乎有点想拒绝却终究话没出口,抱着垫子找了个空调吹着最舒服的地方坐下开始玩苏景灏放在一边的拜仁队徽。“如果我说不要的话你会做什么呢?你想跟我谈什么?从风花雪月谈到诗词歌赋人生理想社会哲学?”他咧开嘴笑了,小虎牙露在外面让他看起来像个初中生,“可惜我都不想听。”

******命里犯晏清时?苏景灏捏着自个儿的拜仁慕尼黑抱枕冷静下来,“我们现在算是同居了对吗?那——算了,相处愉快,你别乱翻我东西,不可以通宵打游戏会影响我休息,不许再冒充我表哥,我看球的时候你不能碰电视,这些都没有意见吧?”他也自诩是算个随和可亲的人,对于晏清时也没什么太多的偏见,差不多就行——反正他放浪形骸总是放浪不到自己的身上,那么管那么多又有什么用?晏清时那笑嘻嘻的习惯和轻浮语调就像是他背上纹了那么久的朱雀纹身,是他的自由,只要不妨碍到自己苏景灏就完全没有心情去干涉了。

“有意见。”苏景灏不满地皱了皱眉,他认为自己的条件定的都已经足够宽松的了呀?也不知道晏清时这又是对什么有了意见!刚想说自己不愿意接受任何反对意见,晏清时就笑盈盈说了话,“我还得冒充你表哥呀,这不大家都信了嘛!要不换一样?我当你男朋友怎么样?”晏清时一副很热心地提出建议的样子,桃花眼里的促狭意味却是遮也遮不住,气的苏景灏简直想要暴起揍人。

晏清时看苏景灏这一副气得几乎要磨牙的样子不禁懒洋洋勾起来唇角,一对调皮的小虎牙让他看起来有些像中世纪黑童话里面的吸血鬼,“嘛,我开玩笑的,别太认真,别太认真。不过说真的,我住哪儿?你不会忍心让你远道而来的表哥睡在沙发上吧?”他将身子往前一探,仰起头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苏景灏不禁感叹这演技真是好的出奇,除了长了一张看着像十六七的脸之外晏清时扮他的“农民工表哥”还真没什么破绽。

沙发?算便宜这小子了!要是可以的话他倒是真想让晏清时去睡楼梯间!然而早上晏清时那么一闹加上李奶奶的传播,大概是整个单元都知道他苏景灏有个远道而来的表哥了吧!苏景灏咬咬牙从室友还没收拾的房间里给晏清时扔出来一床被子,“我挺忍心的。我还可以再忍心一点干脆让你去睡阳台算了,保证凉快。”

晏清时这回倒是没说什么,大概也是折腾的困了,瞅瞅外头天光才是六点多钟,便乖乖地抱着自己的被子躺上了沙发把被子严严实实拉到下巴。他笑着眨巴眨巴眼,“苏景灏,你真无情你真冷漠。”

“嗯,我无情我冷漠你无理取闹。”苏景灏认命似的打算关门回自己房间去睡,收拾收拾地上堆的抱枕和零食袋子的功夫晏清时就已经睡着了,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只露出些黑色的头发像只小猫。苏景灏抿了抿唇,最后也没把空调关上,就放任那高大的白色巨人吞吐着温暖的风。

从前李乔舟没少说他心太软,对谁都是那一副温温柔柔的态度,哪怕对方戳上了他的雷点也很少爆发。而听到这话的他也不过是笑笑,“是吗?这样啊。”,惹得李乔舟又叹息了几句恨铁不成钢。他懂得李乔舟那武侠小说里穿越来一般的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想法,可他真不是那种人。事实上他不过是懒,懒得动气懒得争执更懒得占据心里一些空间去装着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有那功夫不好好过简直是种罪恶。而他对于晏清时其实也并没什么不同,就算是被惹到,依旧会用那一如既往的温和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之内做到最好。

他回了屋去睡,醒了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冬日里的太阳像是冰箱里的灯,明明照着人却总是感受不到任何暖意。推开门的时候他看见晏清时正在收拾东西,把一堆手办往窗台上他养着的花之间的空隙里放。晏清时脸上的神色是他很少见到的那种,一如既往的散漫之中又多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他甚至没有力气上扬唇角。晏清时似乎还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小心翼翼地布置着那几个动漫人物,他依稀认出来应当都是他从前听带着的实习生说过的传播“爱与正义”的腐片之中的人物。晏清时还有这个爱好?他不由得惊讶地挑了挑眉,看着对方将两个人物摆在一起,而脸上并非是那种腐女发现基情时候的兴奋,而是……类似怀念。

看着晏清时终于把最后两个动漫人物找好了位置摆在一起,他也出了声,“中午吃什么?可以定外卖,钱的话你一天我一天怎么样?”

晏清时的手指顿了下,回过头来的时候又恢复那往常的轻浮神色。他往沙发上一倒,一副大爷样地把腿翘起来,伸手扯着苏景灏的衣服下摆懒洋洋地道,“自从我上大学到现在三年我都快把全市能送外卖的餐馆吃两遍了,苏景灏你会做饭吗?我想吃。”

“你想吃我就得做啊?”苏景灏不禁叹服这神一样的逻辑,大概初中生以上的孩子都不会这么任性了吧?虽说是他不在意做饭的时候多带出来一个人的量——往常李乔舟也总往他这儿跑来蹭饭,最开始一周七天最少得来五天。后来两人工作越来越忙跑来跑去也麻烦,李乔舟索性趁休假回家跟母亲学了做饭,终于算是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不全仰仗苏景灏的“深夜食堂”了,却也会隔三差五就买了一堆菜来给苏景灏厨房里一扔等着变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出来。但是李乔舟和他是什么关系?晏清时和他又是什么关系?这能一样?

晏清时抿着唇抬头望着苏景灏见他神色如常并没真生气,便拽着他懒洋洋地撒娇,“我是你表哥!我们要学会尊老爱幼,所以你不能看着自己表哥饿死是不是?”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并没感觉到冬日即使在屋子里仍旧抵御不住的寒冷,反倒是暖和让他闷在被子里都感觉到有点热了,钻出来一看发现墙角的空调还在工作,自然明白这是谁不着痕迹的举动。

感激吗?自然是有的。苏景灏不知他于心里便这般给自己的名字底下贴上了个“可以信任的勉强算作朋友”的标签,从“古板固执的老东西一个”变成了“可以信任的勉强算作朋友的古板固执的老东西”。而他对于朋友的相处方式自然就是这般赖着撒娇,从小到大他凭着那张清俊漂亮的脸没少占这种便宜,又吃准了苏景灏是温温糯糯的性子必然不会拒绝他——就算拒绝了,吃外卖也不是不行啦!便索性接着耍无赖,“表弟——表弟你最好啦是不是?”

这哪有点求人的态度!苏景灏无奈地想着,偏脑子里又浮现出方才摆手办时候他脸上那副类似怀念与迷茫并存的神色。装着的轻狂不羁下面被掩盖的是什么样的真相晏清时可能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但是既然现在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自己又算是哥哥的角色——那,就多担待着点他吧。于是他揉了揉晏清时的头发,“想吃什么?”

晏清时似乎有点懵了,浅褐色的眸子里映出他带着笑的一对小小的影子。他看见晏清时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唇道,“蒜炒油麦菜?”说着桃花眼就不安分地开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苏景灏,他本来闹着玩的成分居多,已经做好一切关于苏景灏拒绝的心理准备,就连今天中午要吃的哪家外卖他心里都列出个名单来了,谁知道苏景灏还真答应他!

晏清时倒在沙发上看着苏景灏的背影走进厨房,腰上围着蓝色格子的围裙活脱脱一个贤夫良父的角色,忽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脑内缓缓升起——完蛋了完蛋了!跟这么个贤夫良父住一起小爷我以后会不会被他传染也变成那个样子啊!我还年轻!我还要浪!他内心的弹幕刷了满屏,还带上了一堆加粗加黑的感叹号。

那些感叹号在他的心里上蹿下跳没有一刻安分的时候,扑通,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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