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大道,枯槁荻草,黑雾笼罩,腥风热尘扑打在朱色城楼上,沙沙作响。袅袅熏香、桧扇轻摇,贵族们极尽所能行风雅之道。但红梅挂衣、光鲜织锦却掩不住森森枯骨的悲叹,鬼神、妖魔、怨魂,存在于世上,驻留在每个人的心中——引言。
春秋战国,群雄盘踞,九州纷乱,就在这时出现了一批阴阳学者。他们观星宿、相人面、测方位、知灾祸,断天命,以筮奉于朝堂,为一国之安定戍守一方。
在灵山之巅,有一群穿着古怪的人,聚集在山间的一处方形石台旁,他们每个人腰间都系着一串铜铃,手里拿着茱萸草,绕着石台,大跳着傩舞。
而在石台上四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沟壑,有深有浅,此时都已经被流动的红色液体填满,活像一条条爬动的血蛇。
血蛇中心,一男子戴着狰狞的面具,顶立而站,左手指天右手向地。在那只向地的中指指尖,有鲜红的液体正缓缓滴落,恰好落进他脚边的沟槽中,霎时血蛇像是被刺激了一般开始变得欢腾起来。
这时,山风四起,吹动着男子腰间的铜铃,声音格外清脆。接着从男子嘴里发出低浅的吟唱,高低婉转,像是山间的哭诉,又像是不甘的愤怒。
随后山风逐渐猛烈,男子嘴里的吟唱越来越快,从开始的低浅婉转,渐渐变得急剧高亢,到最后已然是凄厉凌然。随着吟唱声的变换,石台下的人们舞步也越来越快,铜铃声四起,山风呼啸,丛林摇曳,忽然从高台之上传来咯咯的怪声,像是枯枝将断未断的声音,又像是来至地狱恶魔的笑语。
狂风急剧凌厉,血腥味开始弥漫,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一切都戛然而止,起舞的人们和吟唱的男子都消失了,这一切就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周围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两百年后,营丘。
两个士大夫围着一张供香几案,愁云惨淡地盯着桌面上的三枚铜钱,只见三枚铜钱一面有字,两面光滑,正是卜筮中的少阴之挂。
“哎,凶兆,不吉利啊!”山羊胡子敲了敲龟壳,愁眉苦脸:“此次之行怕是有性命之虞啊。”
“那怎么办,您老倒是想个办法啊,总不能就这样去白白送死吧!”儒衣青年显得有些急躁,“要不您老多准备点东西,我二人去行个过场?”
“胡闹,你以为这是儿戏吗?那里面的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皇命不可违,又岂是我等说如何就如何的,罢了,祸兮福倚看天意吧!”山羊胡子将几案之上的三枚铜钱连带龟壳一同收入袖中,捋了捋胡子,似是在苦思。
“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那您说我们到底该如何?”儒衣青年失了耐心,变得有些急躁,但到底碍于山羊胡子的威望不敢有其它的动作。
“办法我已经想好了,只是需要你配合我。”山羊胡子这次似乎下定了决心,抬眼瞟了瞟青年。
“您且说来听听。”儒衣青年被看得有些发虚,戚戚然说道。
“届时我引鬯设坛,你用丹砂封穴,另外再有四个强壮大汉驻于高台四方当可。”
“仅四人可够,上朝巫祭可是用了足足百余人方才震住,我等此行虽不用千军万马,但好歹也是奉应天命,怎能如此轻率?”儒衣青年不满,语气也变得不太客气。
闻言山羊胡子不怒反笑:“哼!别当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鬼算盘,想要扬名立万,那也得要有那个命享受才行,就你这点行当,能保住一条小命算不错了,老夫起坛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儒衣青年被说得满脸通红,却没法反驳,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开口:“那我…我不也是担心嘛,做咱这一行不是最忌讳阴盛阳衰么,我不是…不是怕压不住嘛!”
“你小子还太嫩,这次不是单单靠生气就能解决的。哎,只能姑且试一试了,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三日后我们动身。”山羊胡子拍板定钉,最终敲定,儒衣青年点头同意:“成。”
论道行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说到底对于儒衣青年来说,山羊胡子怎么也算得上是半个师父了。
三日后,四个青年大汉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向着城外牛稷山而去。与此同时,城外的小树林,五个衣着破破烂烂的老叫花行色匆匆,看走势竟也是向着牛稷山的方向。而且让人奇怪的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面诺大的面鼓,朱漆的鼓身嵌着复杂的铜雕,经过岁月的洗礼,乌黑的一片已经看不出形状,远远望去却透出几分厚重与沧桑。
几人行至牛稷山,天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山风呼啸,快到山顶时已经是寸步难行,山羊胡子一行丢弃了马车,徒步行至山顶,四方高台早已建好。
山羊胡子分给四个大汉每人一串铜铃,一株蓍草,让他们分别站立于高台的四根石柱旁,便开始起坛引鬯。引鬯的目的是为使香气随着灌地通达黄泉,安抚生灵,所以高台的设计实际上是中空的,在祭案上留有引鬯用的孔洞。
高台中心,儒衣青年丹砂挥毫,赤色纹路交织的图案透着几分杂乱与扭曲的诡异,像是强行将本来毫不相交的线条关联在一起一样,仅寥寥几笔,儒衣青年却显得十分吃力。
山间风起,吹着铜铃簌簌作响,直到儒衣青年画完最后一笔,山羊胡子也引完最后一滴鬯酒,两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接下来就看您老的了。”儒衣青年抹了抹额上的汗,有些虚脱地瘫坐于地。
“恩?什么声音?”山羊胡子抬手制止了青年,示意他注意听。
“嗬嗬嗬嗬。”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背脊发寒。
这时山风逐渐猛烈起来,铜铃声拼命的响着,就像是索命的招魂曲。
“不好!”山羊胡子疾呼一声,就见地上的丹砂图案开始迅速消散。
山风越来越猛烈并且开始呈旋涡状向高台中心聚集,整座高台剧烈摇晃,四个大汉都需要抱紧石柱才能站稳脚跟。突然,丹砂勾勒的赤红线条慢慢汇集成了一个点,被卷入了漩涡中心。
漩涡不断扩大,铜铃的碎裂声一个接着一个,蓍草也早已在漩涡中被绞成了蘼粉。四个大汉身上慢慢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液形成诡异的弧线,被吸入漩涡中心。这时的高台就像一只张开巨嘴的怪兽,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生灵。
五个老乞丐到达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其中最老的一个暗道一声不妙,便冲上了高台,最年轻的一个啐了一口之后,紧跟其后,接着其余几人也上了高台。
“老二,你们去守着四方。”说着老头便向着祭案走去。
此时山羊胡子和青年早已吓傻,看见来人,山羊胡子突然就似发了疯似的高呼起来:“走,走,快走!天意天意,天要亡吾矣!”他失魂落魄伏于祭案前,脸色已经绝望。
眼看山风疾啸就要将他二人吞没,到底还是儒衣青年尚有理智,千钧一发之际抓着山羊胡子奋力地向前扑去,才躲过了一劫。
要说这儒衣青年平时与山羊胡子同出左右,到底也是有几分能耐的,除了那坑蒙拐骗的本领,那一身功夫倒是不差的,不过这也全托了他那猎户老爹的福。但是他老爹觉得当一个武夫总归没出息,便硬是费尽心力要儿子做个有学问的文人。不过这儿子倒也还真没给他老爹丢脸,混进了官场不说,还混地像模像样,这不虽只是个半灌水的程度,但在关键时刻倒也还有几分作用。
躲开一劫,青年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就在刚才那一刻,四个壮汉不幸被卷进了漩涡中。随着一声轰隆的巨响直冲云霄,高台中心徒然断裂,破开了一个大洞。漩涡中惨叫声层出不迭,血腥味浓烈地让人作呕,漫天肉末纷飞,青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
突然漩涡开始渗入血红的雾气,又渐渐地缩小凝实,他直觉不妙,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他想跑却迈不动一步,刚刚那一下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如今也算是油尽灯枯,只有坐着等死了。
就在这时,四面传来了有节奏的鼓声,随后又从漩涡中心荡开低浅吟唱,青年定眼一看才发现是四个乞丐装扮的老头正在四面击鼓,随着抑扬顿挫的鼓声,低浅吟唱渐渐高亢起来,最后竟变得凄婉决绝,仿佛破竹般势不可挡。
血雾开始变得暴躁不安,周围的气流又开始躁动起来,这时青年才看清血雾中还有一个老头,只见他笔直地悬立在破口处,双手分立两侧,一手指天一手向地。
突然,青年感觉身上一松,似乎恢复了一些力量,来不及多想他立马拔腿就跑。可是哪知道一直神志不清的山羊胡子却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发疯地向中心跑去,青年根本就来不及抓住他。眼看山羊胡子就要被血雾吞没,青年一咬牙,一跺脚,也跟着跑了进去。
还没接近血雾,青年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他向中心靠近,在这时他又听到了那个嗬嗬嗬的声音,就像是痰盂卡在喉咙里那种咕噜声,让人毛骨耸立。
“你们是谁,你们怎么知道这种仪式,你到底是什么人。”山羊胡子透着癫狂地声音从血雾中传来,青年眼睁睁看着山羊胡子被血雾缠绕,吞没,最后变成一团血雾,背脊一阵阵发凉,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但随即一想,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回头了,与其死的不明不白,倒不如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况且如果就这样死了也算是扬名立万了,将来说不准还能名留青史呢!做这一行谁人不是把命系在裤腰上的,这样算来还是赚了。于是他一咬牙也就豁出去了。
当他被血雾缠上时只感觉入骨的寒冷,接着皮肉分离的感觉逐渐清晰,全身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挪动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盯着中间的老头。
能让山羊胡子不顾性命,他很好奇这几人到底是什么人,又知道些什么?但这一切似乎只能是一个迷了,在这个位置他甚至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老头的吃力,一股油然而生的绝望笼罩在心头。
他感到意识越来越混沌,浑身冰冷的仿佛坠入了冰窖一般。他尝试着努力睁开双眼,但眼前却越来越模糊,七窍已经开始渗血,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行了。但是他还是有几分不甘,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这份不甘让他极想抓住些什么,只是双手已经不受控制。
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突然看见老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然后朝着自己的心口刺下,入肉三分,剑身被鲜血沾满。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老头突然睁开眼对他说了句话,可是到底说了什么现在他已经无法分辨了。
“轰。”随着一声爆破声,血雾散开,周围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