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夏悠悠当真没能再次出现。
准确来说,她真的彻底消失不见了,从我的眼前。
像多年以前一样,我刻意不让她见到我,她便真的找不到我了。
可是,无论哪种原因,我现在,想找也找不到她了。
我去了她上班的广告公司,在新区,不过经理说,她已经辞职了。
我打了她留给我的手机号码,没有人接,再打,显示的便是空号了。
问了房东,房东也只是交给了我一样东西。一个大大的皮箱,显得空荡荡的,打开拉链,仿佛可以装下整个我。
箱子里面只是装了一顶鸭舌帽,三本日记,杂七杂八的小手饰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一叠未曾装订的书稿,里面裹着一张不易察觉的便签。
我将它取出,放在手心上,默默念起了上面的几行字。
……
我落寞的想,如果你要走,为什么不让我去送你呢!
我手里攥着一张开往南方的车票,努力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老想着要不要离开在这个城市,到我想去的地方继续生活,遇见未知的人,或者说,找回过去的自己。
三年了,准确来说,是三年零九个月。这些时间我用来学习,工作,想念爸妈和妹妹,怀念我和夏悠悠的短暂过去,也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来怀念我记忆中的吕珂。
每天早上6点多钟起床,做地铁去公司上班,大约需要40分钟,然后6点准时下班。逢人说你好!逢人说再见!渐渐忘了自己是一名毕业将近三年的学生,也忘记了那时候,小心翼翼地对一个人作出的某种约定。
直到夏悠悠突然回来,又突然远走,我的心还是不着痕迹的起了波澜。
最后,我忍不住打了电话给叶子,想让叶子送我一记良药,面对失去的,逝去的,某种美好,我将以何种姿态去追寻,去面对。
以沉默,以泪水,还是以妥协的姿势,继续无动于衷下去。
我想得到答案,也想得到安慰。
我说,夏悠悠回来了。
叶子说:心爱的姑娘不同路,目送她,祝福她,忘了她吧!
我说:你永远只有这一句。可我忘不了怎么办?
叶子侧着头说:忘不了?很显然,她对这种用词不是很赞同。
那位姑娘你都可以忘的掉,夏悠悠又有什么忘不了的?喜欢就爱,不喜欢就离开。忘了就忘了,忘不了就不忘。夏悠悠走了,你想把她追回来,那你就去追,追不上,就回来,继续半死不活的晃悠着。多简单的事儿,怎么这么多年老是教不会你呢!
我说:好吧!我懂了。
叶子说:乖,这才像个爷们儿!
其实我根本不懂,我懂个屁!
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人明明只有一个心脏,却会有两个心房。左心房既然已经住下了着一个女孩,右心房为什么还会走进来一位姑娘。她们是如此的不同,又是如此的相同。在我一无所有的青春里不曾间断的为我输入等量的鲜血,维持着我的心脏跳动。却在我心脏跳动最为强烈的时刻,将一种名为伤痛的东西植入我的身体,让我的思绪变得粘稠,以至于久久不能释怀。
叶子说:有时间去找个女朋友吧!你老是这么单着,我害怕。
我说:你怕什么?你不是已经有人要了吗?时间,地点,找到人的话我随时可以去。
叶子说:那就这么定了。我知道你的审美,这件事交给我了。
我说:谢谢你,叶子。
叶子说:不客气,谁让我们是老同学、老乡、老情人呢!
我说:省省吧!妹子。
叶子说,别怀有太多的期待,毕竟你和夏悠悠已经分开了三年,你变了,相信她也会变。
我说:我知道了。
我想,回忆若能下酒,这些年,我每夜都足以宿醉。
一年冬天,我收到吕柯从南方寄来的包裹。书本大小的纸箱,用胶带缠着。
我想,她终于还是记起了我。
那天下午,城市悄然飘起了雪,我看着人群中的某个身影,又一次想念起了远在南方读书的吕柯。
夏悠悠说,鱼子,你又开始傻笑了。
她撑着伞,站在我的身侧,言语里有着些许的落寞。
我说,我没有。
夏悠悠说,你骗不了我。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笑容里不知怎的却极是苦涩。
我想,因为吕珂的缘故,我的脸上溢出的某种叫做憧憬的东西,确确实实的伤害了眼前的夏悠悠了,我看着她的身影,却为我们彼此感到难过。我喜欢吕珂,喜欢了很多年,我的好朋友夏悠悠自始至终都晓得。喜欢一个人,根本藏不住,眼睛,语气,就连叹息都是如此。我知道夏悠悠对我有了好感,一如夏悠悠知道我喜欢吕珂一般。可我们俩根本无能为力。我看着夏悠悠离开,很想同她分享我的喜悦,忧虑,不过,我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那场雪,在我此时的印象里,一直下到深夜,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才稍稍停歇,一如我当时收到吕柯的礼物,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内心突然再次激起的一片涟漪,久久不能平静,也不愿平静。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将它小心翼翼地打开。
那份包裹,不着痕迹的隔绝了我眼前的世界。
凌冽的寒风只能感觉出清爽,干枯的树丫上也开满了白色的花。
一条咖啡色围巾,裹着几张照片。照片里的吕珂,又一次对我敞开了微笑!那一刻,你不得不相信,仿佛有人跨过地理的经纬,在你的耳畔细声轻语,诉说着她作为女子的小小心意。那时候的我在想,也许在吕柯彼时的那份难能可贵的心情里,一定也曾出现过我的身影。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任由那些突如其来的思绪般的雪花落在我的身上,在我不曾察觉的时刻,慢慢融化,浅浅地渗入我的肌肤。
我站在宿舍六楼靠窗的位置,透着冬日洁白的光,一遍遍,看着照片里时隔一年之久未曾见面的吕柯,看着她,一步步,从我的心底慢慢走出来,不再走远。
曾有过那么一刻,她站在人群里,安静的微笑,说不出的美好。
可我不可能立刻跑出去见到她,也不能影响她的学业,不顾一切的去找她,因为这是我们年少时彼此的约定。在我对这个,我所处在的世界没有更加清晰的认知之前,我尊重她的决定。让她毫无牵绊的继续成长,过她想过的生活。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足以和她相配。
谢谢你,为我画的画。我想了很久,下次见面,我会将我剪去的头发,重新蓄起来的。吕柯的电话,从隔着很远的城市那头传到我的耳边,她在电话的另一头这样说道。
尽管没有奢望腼腆的吕珂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可一个人独处在这个日益寒冷的冬天,能够得知在另一个城市还有一份难能可贵的牵绊,心里还是突然温暖了起来。
等着我,吕柯,在你的头发蓄起来之前,我一定会过去找你。那时的我信誓旦旦的说,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等到她和我再次相遇的哪天。
那一年,我20岁,她19岁,想到她,我发现,世界依旧可以如此的美好。
时至今日,我努力循着吕珂的记忆重新走回那天早已隔了五之久飘着雪的街,才发现,我这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一次感动早已留在那里了,哪位站在雪地里狂奔的少年,那声仿若呢喃细语般的嗓音尽管早已隔着五年之久,但当它再次响起在我的耳边,心头难免还是会猛然一痛。站在阳台上寻觅身影的我,依旧能够感受到彼时的吕珂又一次来的在我的身畔,眼睛里突然折射出的我之前从未见过的神采。
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吕珂,想起她那略显单薄的身影,除此之外,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这句话了。哪怕吕珂在之后说过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话,可我却不能一一对应当时的场景,只有这一句,在我今天看来,像是有人早早种下的约定,让我不至于过早的忘记她。
可我还是会渐渐忘了她,不过本该早已忘却的夏悠悠,自打她几天前再次出现的时候,她的一颦一笑,这几日,便总是如影随形了。
我想,我兴许是寂寞了,失意了,过得不好了。
如果我有人相伴,我不会去怀念。
如果我还年少,我不会去大谈伤感。
如果我早已老去,我不会去斤斤计较我曾喜欢过谁?又被谁喜欢。
我现在一无所有,便只能从以前的回忆里寻求温暖。
半夜三点,我起身,下了楼,
在自动售水机里投了十几枚硬币,提了几罐啤酒。
夏悠悠以前住过的那个房间依旧亮着灯,我知道,房间的主人还没睡,兴许在等一个人。可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了。
我敲了门,很是犹豫地推开自己家那扇虚掩的门。客厅的灯亮着,无人回应。
其实,那个夜晚,我多么希望,她能坐在沙发上,陪我说会话。即便睡着了,我也多想听听她的呼吸声,看看她的眉眼,在轻缓而悠长的呼吸声中,再一次听听自己的心跳声。
夏悠悠也好,吕珂也罢,算上叶子,这里的“她”都可以适用,我不知道她们三个人,在我青春期最为躁动的时代各自扮演过什么角色,我也不想花费心思去赋予她们对我生命的意义,因为这根本不需要。因为我活着,她们便不会老去,我老了,她们也永远年轻。成长的唯一好处就是,我现在终于有资格回顾过去。
夏悠悠在那叠书稿的扉页写着:你走了,世界只剩一个我。开头写的是我的名字,鱼子起,落款人,夏悠悠。时间定格在2011年的某一天。
原来,我也曾被世界温柔相待。那搁置在年少时的幻想,那未曾来得及兑现的承诺,那渐渐逝去的俗世繁华,仿佛一切都有了存在的意义,也有了理所当然的归处。
现在的我即不思虑,也不忧伤,突然有了勇气,愿意继续遇见下一个你,选择做我自认为对的选择,过我自认为最合适的生活。
于是,我的故事便说完了,她来过,便永不再来。
至于余下的故事,余下的人,会不会有叶子,夏悠悠,吕珂的身影,我想应该无可避免。唯一的区别是,我不再是那个陈述自己的老掉牙的历史的“猪脚”,而是余下故事中,鲜活的他们眼中的过客,同学,朋友,知己,恋人,家人,乃至甲乙丙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