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冬夜,凌冽的北风裹挟着寒雪割得人皮肤生疼,宫人们早早的将殿内暖炉炭火烧得旺盛,从雕花壶口升腾的袅袅轻烟还带着些许麝香,沁满整个宫殿。
迈着小脚一步一步地从太和门走到太极殿,时不时的紧一紧手中的丝绢。
青瓷一边数,一边跟随着掌灯的公公,四百六十七步,再往前走一步,正好四百六十八步。
青瓷放慢脚步,缓缓的抬起头,远远望去,那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样,正宫中间的匾额上用鎏金写着——太极殿。而坐落主宫左右的宫殿,则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恰似一座金色的岛屿。那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收回目光,继续前行大约十几步的样子,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巍峨高耸的太极殿便出现在眼前,仿佛巨人般矗立在青瓷的面前,她的心里微微有些害怕,不自觉得抿了抿嘴,低下了头。
殿外的寒风呼呼的吹过,青瓷伸出通红的小手将身上的藕白长袄裹的紧紧的,心里想道:这里便是她今后所要生存下去的地方,只是太过奢华倒显得有些冷清了。
此时,外面的风雪又似乎更大了一些,她随公公走上前。待领事公公通报完,青瓷跪伏在天子脚下,静静地听着那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仿佛是草原上正在捕食地猎豹,一点一点地靠近美味的食物。
随后她的下颚被冰凉的食指轻轻地抬起,“抬起头来。”头顶上传来一声略带疲惫地声音。青瓷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原本想象中应该撞上一双浑浊昏花的眼,却不曾想这双眼炯炯,深不可测。
传言庆武帝爱美人爱丹青,更是对丹青如痴如醉,他将自己毕生所收藏的丹青全部都藏与长禧宫中。对于这位年过四十却依旧帝气逼人的皇帝,坊间传说他也曾真心的爱过一个女人,至于那个女人如今去了哪里,没有人是真正知道的,大部分人都是道听途说的,这其中有人说那个女人早已病死他乡,也有人说她是被庆武帝囚禁在了冷宫,甚至更有流言说她是因为怀了龙种,怕遭宫里这些个嫔妃的迫害,进而被庆武帝偷偷送出宫养胎去了。
总之,凡是有关于庆武帝的民间言论,大部分都是围绕着和美人才女之间的风雅之事。
“你,叫什么名字?”庆武帝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女子。
这个女人是今年永陵王府上贡献的第一个的美人,听说她原本是永陵王在去北方闹饥荒的途中收纳的一名婢女,后来因为年龄小又老是惹事生非的缘故,就被送去歌舞房做了舞姬,虽说出身人卑微,却天生丽质,年仅16年便已有倾城之貌,且天生有一副夜莺般的好嗓,再加上长年练习舞蹈,身材更是柔中带水,水中带柔。
“回禀陛下,奴婢名叫青瓷。”她不敢再抬头看他的眼睛,只能低垂着头回答道。
他不笑的时候,不怒自危,让人有些猜不透他的一举一动,即使外人传他庆武帝昏庸无能,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怕他。
这时,一旁的伶官谄笑着上前,“陛下,此女该如何安置?”
“就让她住在长禧宫吧。”庆武帝随后又顿了顿,说道:“赐‘筱’字,封为贵人。”此话一出,众人唏嘘不已。想想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歌姬竟然越级成为贵人,还是住在离庆武帝所居住的太极殿最近的长禧宫,看来这后宫又要有新人入主了。
自打青瓷住进长禧宫,她便再也没见过庆武帝,反倒是前来祝贺巴结的人络绎不绝。她本不是为争虚名而进这宫,她自知美貌是把双刃剑,可以随时随地让她生,让她死。自身的一言一行也是稍有差池,便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安静的午后,青瓷抿了抿杯中香茗,透着一股股的清香,沏人心脾。
青瓷懒懒地斜倚在贵妃塌上,眉头紧锁。算一算距离那日与庆武帝相见,已经有数月时间,庆武帝未踏入她的寝殿,有好事者传庆武帝怕只是图个新鲜,恐怕早忘了他一时给予荣宠的筱贵人。
想到这里,青瓷的心里又有些烦躁起来,索性起身推开珊瑚长窗,抬头远望,窗外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一看便知是平时妃嫔游赏之处。左右两排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夏初,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青瓷出神地望着,突然原本粉嫩的花瓣上竟然映出慕容盛的脸,吓得青瓷赶忙拉下窗帘。不知道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了,是否早已有佳人陪伴左右,只是他偶尔会不会想起为他入宫为妃的小丫头。
初识慕容盛时,她不过是个流浪街头的黄毛小儿,抱着身子蜷曲在肮脏不堪的巷角,周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每天都要去讨食物,常常会因为一个馊了的馒头和其他乞丐打架。
原本以为自己的一辈子就会这样度过,可就是那双戴着翠绿玉扳指的手将她从泥泞的巷角拉入天堂,让她不再流落街头,成为永陵王府的一等奴婢。
时隔多年,青瓷心里依旧念念不忘这改变她人生双手的主人的名字。永陵王,慕容盛。
“饿吗?想要吃饱饭你就得爬起来,如果你听我的话,你会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你愿意跟我走吗?”他的嗓音玉石般泠泠侵入她的心里,青瓷一时间呆呆得竟忘了点头答应他,只是痴痴的抬头望着慕容盛。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好像在说,快跟他走,跟他走。
他教她识字,教她赏花作诗,教她一个贵族女子所有的礼仪规矩,同时他又将她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她差点忘了她与他相差的天与地的距离。他可是永陵王啊,当今皇上的第三子,手握兵权的重臣。而她呢,一个小小的卑微的低贱的身若浮萍的孤女。
“青瓷,你以后就叫青瓷吧。”他温柔的告诉她,她就像他亲自用陶土捏制烧作的秀颈青瓷。他无疑是一个上好的师傅。不光把握着她的尺度、光泽,甚至还拿捏住她的心,青瓷知道,她爱他,她爱他的一切,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他时而的无奈和宠溺,以及发怒时死一般的沉寂和暴雨般的骤虐。青瓷,她知道当她同慕容允牵扯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便也再也别想解开了。
她想,她终归是欠他的。
青瓷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直到梦醒时才发现枕巾微凉,她披上轻衣,走至窗边。
屋外寒鸦啼叫,今晚的月被拢上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
残香袅袅,渗入重重纱幔,只一声喟叹,道尽相思。青瓷抱紧薄被蜷缩在床边,她忍着不让泪落下,今夜早有小太监来传叫她好生准备,迎接圣驾。她本以为勇气可以支撑她,若是那个人不来,她便也好度过漫漫深宫无光的日子。她知道,他在等,等她低头的那一天。终究还是等不了了么,她苦笑了声,不过这样的结局,她也早有预想过了不是吗?
她泡在温热的浴池里,闭着眼任宫女轻轻舀起水落在她一对蝴蝶骨上,突然,她直觉感应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只是一瞬间,庆武帝用薄丝将她从洒满花瓣的浴池中捞起,裹好。
他略有薄茧的手便触到了她白玉般的肌肤,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美人,你好香。”说着便低头窝在青瓷的项颈,贪婪地嗅着青瓷发出的淡淡体香,好像是花香的味道,有像是竹叶的雅香。
“禀皇上,永陵王慕容盛殿外求见。”正当庆武帝打算一亲香泽,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了敲门声。
“小美人,乖乖留在这里等朕回来。”说完还不忘在青瓷的腰肢上狠狠的掐了一下,满意地看着青瓷吃痛地表情,随即挥袖离开了长嬉宫。
庆武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慕容盛大晚上的亲自进宫面圣,但是这些年永陵王的势利越来越大,就连朝堂上那些个大臣们也是一波接着一波的
巴结他,现在自己要是正面与他交锋,吃亏的恐怕会是自己。庆武帝仰头看着天空,有些事还须慢慢来。
正当庆武帝离去时,青瓷解衣欲睡,此时屋外突然有一个黑布遮面,脸上仅露出一双似漆的眼睛,闪烁出狡诈的锋芒,却又转瞬即逝,摸不到一丝踪迹。轻盈的身姿从高墙上一跃而下,黑衣一闪便隐藏在了树后面,等待庆武帝一行人渐渐走远,颀长的身影又重新暴露在了黑暗之中。素白的手指拈起柳叶镖,循着早已探好的路线,看了一眼长禧宫,便向御书房疾驰而去。
“真不明白,娘娘为什么不留住皇上,好不容易才可以侍寝呢。”丫鬟小玉有些不满的说道。
“你自幼和我一起长大,难道还不明白我吗?”
“嗯啊,娘娘你就是不喜与人争,当年才会被送出府。”说完,看见青瓷一脸忧伤,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
“好了,你下去吧。”青瓷出言打断小玉的话,她心累了。
慕容盛是青瓷心中的禁忌,也是青瓷喜欢的男子,只是,你我注定此生有缘无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