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婉，颇具旧明海建国前的名媛风格的名字，承载着她早逝的父母对他们唯一女儿的殷切希望，就和世间的其他父母一样。
而叶静婉，也诚如他们所期盼的那样，即将出落成一名温婉而立的出色女子，然后进入一个足够优秀的大学，再顺利得到一个足够优秀的工作岗位，找到一个体贴的爱人，身上两个孩子，当年老时慢悠悠晒太阳回忆人生。
这才是理论上叶静婉所应过上的人生。
然而这样的人生在它刚刚起步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不对，彻底拐上了另一条道路。
“失去您的帮助会是我们国家的一大损失。”叶静婉木着脸听着眼前的女人絮絮叨叨不断重复着类似的话，“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不。部长您也知道我为什么会自愿来到这里。既然‘债务’还清，我也要离开，过上正常生活了。”叶静婉扯起嘴角，做了个淡淡的笑容。
“好吧。”女人叹了口气，“那么至少在疗养院住一段时间调理一下身体吧？这是这里的离职研究员的福利。”她敲了敲笔尖，笔下是一张空白的表格。
“不了。明海也有不错的疗养机构，我可以在那里疗养。而且我的一个好友是中医医院出身，她也能帮助我的。”叶静婉敛目，平静地回答道。
“唔，好吧！是莫文月对吧。”女人低头开始填写表格，“想好出去以后要做什么了吗？唔，虽然你现在能拿到学士学位证和毕业证，但你也知道现在，恩这几年的行情。大学文凭可不值钱啊！”
“我会回我的高中，当生物老师。”
“哦？不错的主意。啊对了，你的那位高中老师就是······”
“是。”
“唔······好了！”女人上下检查了遍表格，接着将它递给叶静婉，“签个字。今天回去整理一下物品，明天会有‘专机’送你回明海，还会有人护送。这是常规。”
女人拿笔尖隔空点了点表情破功的叶静婉，顺利将她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站在国家的角度，我真的希望以后能在这里再次看到您。当然站在个人的角度，当个普普通通的老师就很好。”女人将叶静婉送到门外，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叶静婉，我希望再也看不到你。”
无论是以实验对象的身份还是实验者的身份。
“我也是。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照顾。”叶静婉在她怀里轻轻点头。
“好啦，去吧。不如和你的同事告个别吧。记得明天早上9点哦！”女人拍拍叶静婉的肩膀，站在原地看着她进了电梯离去。
空无一人的卧室里，叶静婉再次被那个噩梦惊醒。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的烛灯，坐在床上呆愣愣地看着床对面大幅的油画。
直到叶静婉的胖橘猫嘭地跳上了床，“喵~”它敏捷地从床尾冲上叶静婉的怀里，熟练地拿头蹭蹭她的肚子和被子，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声。
有时候一只宠物确实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驱赶走一个独自居住的人的孤独感，尤其是对叶静婉这样的人而言。
“还好有你。”叶静婉将冰冰凉的双手埋入橘猫柔软的腹部，汲取着猫咪身上的温暖。半响，她才从记忆变得模糊不清的噩梦中缓过神来。
“才早上三点。天还没亮哟。”叶静婉慢吞吞走到落地窗前将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开，只留下外层细纱窗帘。外面微微有些暗光，那是小区里的路灯。
她挺直着背坐在梳妆台前。虽然房间里不甚光亮，但她也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比起两年前她回到明海的时候瘦骨嶙峋，不过70斤的可怕模样，现在她变得正常多了。脸上有肉，化上妆就和寻常人一样了。
“要不要去烫个头发呀？橘猫？”她伸手撸撸已经自觉趴在梳妆台面上的胖猫，自问自答道。她的头发是枯燥的茶褐色，一点也没精神。
虽然现在的烫发剂什么的可能会对她的恢复情况造成影响。但也许烫个头发能够让自己心情稍微好一点。
“喵~呜。”胖橘猫温顺地扭头舔了舔她骨节分明的手。猫舌头上的倒刺让她的手阵阵刺痛，但叶静婉就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继续轻柔地拿手抚摸猫身上柔软热乎的毛皮。
“那就去烫一个吧。”她右手撩了撩快及腰的长发。
习惯性地摸上后脖颈，她漠然地看着梳妆镜中依旧憔悴的脸，嘲讽一笑，“IthinkIneedrepair.”（我想我需要维修一下）
“Thecomponentwillbetheretomorrow.”（零件明天就会送达）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从床头摆放的平板电脑里传来，屏幕也应声亮起，那是一个鹅黄色背景的论坛，界面正中正不断弹出新发布的帖子。
“嘶，看来大家都很活跃嘛！”叶静婉揉揉额头，嘟囔了一句，撑着梳妆台面站起，“不如来做早饭吧。”
“喵~”我要吃煎小黄鱼~
“啊，你今天吃猫粮如何？”
国庆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叶静婉一如往日，踩着双小皮靴进入校园，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看上去柔软卷曲的长发了。
“哟，你最近过的不错嘛！”办公室里一位生物老师边翻着学生的作业本一边朝他扫了一眼。唔，烫卷了头发，感觉精神气都不太一样了啊。
“恩！”叶静婉有些小得意地回答道。这位老师就是曾经教过他的生物老师，元若。其实这个办公室里的老师大都教过她，就算是没教过的也认识，毕竟叶静婉就是从这高中毕业的嘛！
“下午月考，明天要出成绩。你身体吃得消吗？”元若在一边的文件堆里翻了翻抽出半张纸递给叶静婉，“喏，你的监考安排，注意一点。”
“想作弊的就作呗，反正作死的都是他们自己。”叶静婉敷衍地耸耸肩。
她现在教的高二里有好几个刺头，无论哪个老师上阵都不管用，现在也没谁有这个心情去管了。
“话说从小我就很喜欢帮老师批作业。”叶静婉开着电脑看美剧，手边是两个班级的生物作业。
不知道是幸也不幸，她回明海的那年明海教育改革，原来生物、地理这些学科小可怜的重要性大大提高，具体就表现在这两门学科的作业量大幅度提升······
“说明你是天生要当个老师呀。”对面的元若打趣道，“现在后悔没？”
老师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批作业也就算了，备课教案都是费心费时的工作，还有颈椎病等职业病。有时候当老师会是一件充满怨气的工作。
“嘁。这林书杰又交了本空白的本子上来。”叶静婉扫了眼全本都是空白的作业本，冷哼了一声。
林书杰，之前提到的刺头之一。据说智商很高，门萨测试165，平时考试成绩算是班级前列，也不是年级第一的那种人物。传言他志向远大，随时随地会掏出本高端英文物理书出来吊打别人的智商，整天一副“全天下我最厉害”的表情，没有学生愿意跟他打交道。也没有老师愿意跟这位自视甚高的学生交流，毕竟没人能忍受一个学生时不时就会对自己的教学投以蔑视的神情，就像他们的工作毫无意义一样。
叶静婉当然更没兴趣跟这样的学生交流。她将本子塞到最底下，眼不见为净。
“林书杰？随便他去吧。连他爸妈都没办法，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元若也嘲讽了句，“你高中那会不也志向远大要去学生物，还在课后自学？有搞成他那样吗？哦，高中课程都不重要，就他那几本破物理书最重要啊？”
元若朝天翻了个白眼。这种分不清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的人最是烦人了。现在社会上师生关系有那么紧张，他们可连句重话都不敢说，生怕说了就变成新一代辱骂体罚学生的坏老师代表了。
多么可悲！
“唔。反正我是看不出他那桀骜不驯又充满中二的‘龙傲天’表情下到底有什么天赋可言的。”叶静婉耸耸肩，把快批完的作业理到边上的小课桌上。
掏出带来的小保温罐，里面的中药还是热腾腾的冒着蒸汽，糊了她眼镜。
“你中药？莫文月帮你配的？”
“不是。她还没到独立开方子的程度吧？”叶静婉有些疑惑地歪头看了元若一眼。作为这位老师一直很熟悉的两个学生，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莫文月现在的水平哦？
“噗。”
“唔······”叶静婉不出预料地看到元若低着头闷笑的样子，终于反应过来不满地发出了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中药略苦，所以她一直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放了包冰糖。一罐子中药两块冰糖，这样味道就很不错啦！
闭着眼一口气闷掉中药，一睁眼就见到自己乖巧可爱的课代表出现在自己面前，看她受惊的小表情显然也是被叶静婉的突然睁眼吓到了。
“唔，这是你们班上的作业，先发下去吧。”叶静婉抬抬下巴，让课代表顺便把作业带走，“来找数学老师的？”
她班级的数学老师就坐在叶静婉的边上，当然是隔了一条走道的。
“嗯。”课代表乖乖捧起作业，“过来交作业。”
“那下午数学好好考哦！”
“你这课代表什么都好，就是跟你一样数学不行，哦？”元若看着课代表离开才对着叶静婉说道，说着还对着转过头的数学老师挤挤眼。
“谭柳萱的成绩可比不上叶静婉，不过现在你肯定比不上你课代表了。”数学老师有些笑意地回答，手里抖着谭柳萱刚上交的作业本。
在这位数学老师的班里，凡是数学成绩不好的人每天都有几道额外的数学作业题，每天早上是要亲自交给老师的。这个规矩从叶静婉上她课的时候就有了。
这也是为什么上学那会有时候会很讨厌这位数学老师了。
“唔。我有时候真的挺烦数学的。”叶静婉有些愤愤地对数学老师说道。
“哈哈。哎哟，我不跟你们说了。我今天第一节课就有课，真是要死了！”数学老师笑着摆摆手，开始整理其她台面上的东西，“下午就考试了，早上还要上课，真是的！”
让叶静婉“坚持着”努力学数学的重要一点就是这位数学老师真的很有气质！很温柔啊！
伴随着校园里响起的上课铃声，办公室里的老师渐渐走光，那些早上第一节没课的老师通常不会这么早来。于是整个办公室里就剩下了叶静婉和元若。哦，还有一只嚣张的校养小野猫，估计是来二楼阳台晒太阳的，顺便偷点东西吃。
“那个是胖，咳张老师的存粮吗？”叶静婉抽着眼角看着那只嚣张的三花猫摇摇摆摆地叼着一袋子饼干跳到走廊的护栏上，正对着这位张老师所在的班级大开的们。
“胖胖就在边上的教室里耶！”元若忍不住地笑起来，“他不会那么小心眼的。唔，至少对这些猫是这样。我们平时想找他讨点零食都不能，人都那么胖了！还不小心三高。”
“张老师瘦了点吧？”叶静婉抽了个棒棒糖含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
“这肯定是你的错觉。就他那大肚子，哼。”元若有些嫌弃地翻了翻白眼，“不管这个。
上个礼拜有个实验室发布的几篇论文你看到了吗？就是有关你那论文的后续研究的。”
“那······应该不是我的论文吧。”叶静婉苦笑一声，“我现在也没什么兴趣关心什么新的生物学论文了。”
“诶，你不要这么没志气好吧？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还想着去考加州大学分校的来着。”元若边说边在电脑上快速打了几行字，“啧，这教学计划真是烦人！怎么，现在就甘于当个平凡的生物老师啦？”
“也不是啦。”叶静婉低垂着头试图闪避掉对面元若投来的犀利目光，“只是没有兴趣啦。”
“哦，你就这么抛弃掉你初中就建立起的理想了？当个‘伟大’的生物学家然后炸掉地球？”元若调侃道，“啧啧，小姑娘中二起来真的跟小男孩不太一样哦？
来聊聊呗，反正我们现在没事干。我就不信你真没看过那几篇论文。”
“唔······看是看过了啦。”叶静婉一手卷着垂到胸口的头发，依旧低着头说道。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异光闪烁的眼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