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之兆无故而起,无故而散。各地知晓内情的大人物们看着清澈的天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美丽。活着是一切幸福的基础,是世间头等美妙的事情,时间所带来的一件件惊喜会冲淡人们对过往的恐惧,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庆历65年某天发生的事情被越来越多的人遗忘在记忆中的某个角落。不管他们是刻意不去想起还是真的不再记得,反正大街小巷已经不再有人谈论那天发生的一切。
可是不去想,不去说,并不代表没有发生,也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生。就在万物生灵都在尽情享受生活的时候,孰不知代表因果的种子也在茁壮成长。
十二年后…
大雪山地属极北。
北地向来寒凉,极北便也成了极寒的代名词。在大雪山是看不到天日的,它的头顶是终年不散的厚厚阴云,阴云之中蕴藏着的尽是天威,不为人力所挡,时常有雷电迸射而出,刺破苍穹。
山体绵延,偶有凸起之地,谓之山峰。为了方便区别,每座山峰也往往都有它自己的名字,大雪山同样如此,只不过雪山环境恶劣,人族不宜居住,故长年被魔人霸占。
北地有魔,头生犄角,茹毛饮血,最喜杀生。这是魔人在人类心中的形象。雪山山峰的名字都是被他们赋予的,其中有座山峰的名字最是奇特,取做撒那达。
撒那达,人语中孤独的意思,因此撒那达峰在人类世界中被直译称为孤峰。
君王喜欢自称寡人,高高在上,无人陪伴,孤家寡人,因此孤独。孤峰也是一样,它是山峰中的帝王,一枝独秀,直上皇天,没有尖峰堪能与它比肩,没有尖峰比它更想将天空戳个通透。
撒那达还有一个尊贵的身份,它是魔族的圣地,接受世代魔人朝拜,魔尊每年也须对它行三跪九叩之礼,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没有魔人敢在它的脚下供奉香火,香火是世俗的象征,而神圣总是清冷的。
撒那达只接受上天的馈赠,承受大雪对它一次又一次的洗礼。
铁铺里坐着的只能是铁匠,妓院里躺着的无疑是****,那么圣峰上住着的自然是圣人。
跨过九千米白雪,方可登至撒那达的峰顶,峰顶多峭石,拨开积云,在突兀处见一草屋,草屋的面积并不大,一间而已,中央挂着一串帘子充当房门,风起时,会有叮当的声响,悠扬而清脆,在寂静中奏出乐章。
永久的寂静极易带来落寞,而落寞无疑是道恐怖的情绪。它是不可忍受的,许是圣人也会怕了它,才要挂起帘子遮挡它。
帘前的雪地上两行脚印渐渐远去。脚印在皑雪的映衬下变的清晰,皑雪还在,新雪又来,脚印便不复存在了,等到草房的主人归来时又会踩下,如此重复,日又一日,脚印摞脚印,光阴摞光阴。
其中娇小脚印的主人是位少年,叫做苏暮,他出生在这里,通常来讲,婴儿是无法在这样严峻的环境下存活下来的,更何况抚养他的人也从不对他特别照顾,但他奇迹般的愣是没有夭折,并且大病都没生过一场的活到现在。
他现在十二岁了。
十二年前苏暮在襁褓中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这间屋顶,十二年后他起床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这间屋顶,他喜欢这个屋顶,枯黄的茅草让他安心,心安处即吾乡,所以他没有想过离开。
草屋的另一个主人叫做苏遮,遮风挡雨,自成天地的苏遮,同时也是苏暮的父亲,一个粗犷的男人,胡子从不打理,杂乱的缠绕在一起,如此也就算了,偏偏极爱喝粥,粥与胡子放在一起总会发生神奇的反应,反应便是胡子更加杂乱了,硬邦邦的成了锥子,坚挺的挂在他的下巴上。
他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费劲了心思,苏暮曾劝说他:“父亲,把胡子剪去吧,打理下也是好的,不然总会有粥流去下巴,像流过界的鼻涕。”
苏遮仰头望天,满目悲伤:“你不知道,我曾经为了大义低了一次头,也就那一次,你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之后我蓄起胡子,目的就是提醒自己不要再低头。”
是的,胡子成了锥子,低头会扎痛脖子。
父亲爱吃粥,儿子自然也逃不掉,苏暮打记事起就在吃粥,早中晚三餐不变,吃的多了,五岁时的他无师自通,自己也会做了,黑米碾碎加至两勺白面,放入锅中大煮小半时辰,待到热气翻滚,取勺子盛至碗中便可直引,烫嘴是不可能的,孤峰严寒,黑粥自锅中转移到碗里的时间,足够它冷却到表面结层薄薄的冰凌。
“看你有多幸福,每天都能吃到冰粥,我小的时候,一碗冰粥要卖五文钱,哪吃的起。”苏遮这样糊弄苏暮。
此冰粥非彼冰粥,苏遮就是欺负苏暮没有出过魔域,不知人间繁盛。莫说是苏遮小的时候,便是再朝前推一百年,像他们这般天天吃的冰粥也只能拿去打发野狗。
还卖五文钱?不好意思,野狗可没有五文钱。
枉他贵为圣人,若让魔人知道他们心目中的圣人有如此无耻,怕是会群起而攻,连夜杀至山顶,势必要将苏遮大卸八块,挑筋拆骨,方能泄恨。
苏暮已经连续好多天没有睡好觉了,春分刚至,大雪还没来得及消减,天雷耐不住寂寞跑来凑热闹,噼里啪啦从不间歇,就像有人在耳边敲鼓,震的肝颤。
当苏遮发现苏暮会熬粥之后,做饭的重任自然而然的落到苏暮头上,这天苏暮早早起来顶着黑眼圈将饭熬好后,等了许久苏遮才伸着懒腰起来,直念叨睡的好爽。
见此情景,苏暮实在忍无可忍:“我堵耳朵用的棉球每夜都是你用,能让我用一天?你确定我是你的亲生儿子?”
苏遮正将粥吸的哧溜作响,听到苏暮说话,放下碗筷:“我有说过你是我亲生的?”
苏暮冷笑:“不是才好!”
苏遮眯着眼似笑非笑:“我若不是,你岂不成了野种?好在哪里?。
苏暮:“呵呵。”
至此,早间两父子的对话宣告结束。
收拾好碗筷,苏暮揉着尚在惺忪的眼睛去床头取剑,苏遮同样向着房中唯一的那张床走去,他不取东西,是去被窝。
平淡的一天正式拉开序幕,两人的生活按着往常的轨迹进行,做着各自的事情。
骤然间,有风来。
帘子被风吹起,响的欢快,苏暮如遭雷击,身体在瞬间紧绷,手中短剑已然出鞘,默默蓄力。
那道风太诡异了,不是自然而成,显然是有物体极速掠过带起的涟漪。
雪山之地,妖兽出没频繁,前些年有头倒山獠在峰上住着还能起到震慑作用,自从倒天獠不知什么原因离开后,苏暮在峰上常能看到野兽的脚印,他还曾失足掉入到一个大若帆舟,深如矿井的脚印之中,如不是苏遮及时拿绳子将他拉了出来,他可能真的会冻死在里面。
因此当异动传来时,苏暮的第一反应就是妖兽饿肚子了。
苏遮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门外,紧接着迅速和衣钻进被窝,还不忘拉起被子将头蒙上。
被子在剧烈的颤动,他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苏暮到底还是孩子,握剑的手心被他攥的发白,眼眶红润,心中委屈,想着山脚下的魔人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是保护孩子,就算咱们不是魔人,但你至少不能差的太远吧。我可不曾修行,那畜生进屋后怕是一招就能杀我,难道你就一点都不伤心?
想到这里,苏暮不由开始难过,豆大的泪滴流过脸颊结成冰珠吧啦吧啦的砸落在地上,他背对着苏遮,腰杆挺的笔直:“你且放心,我虽还未长至大丈夫,却也知大丈夫该行何事。。”
说到这里,苏暮顿了顿。
“但愿那畜生的胃口不会太大,日后记得好好照顾自己。”他哽咽着说。
话刚说完,那道门帘也不见有东西拨弄,便自动的聚拢到两旁去了,苏暮盯着那处,他很害怕,胸口在剧烈的起伏,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的手臂颤抖的险些握不住剑柄,但他的双脚好似生了根的大树,过于沉稳。
他没有后退。
咯吱的声音响起,一道重过一道,听在苏暮耳中犹如丧钟阵阵。
该来的终于到来,敲响丧钟的不是妖兽,走进屋子的是个女人。
苏暮因为极度紧张造就的粗重喘息在看到女人的那刻,骤然停歇,就像被人堵住了喉咙,引得他咳嗽不停。
纵是来者不善,不过是人就好。人念人情,多少还会讲究几分意气,比起畜生来,还是要可爱很多的。
突如其来的转机让苏暮大喜过望,担忧已经放下多半,有了心情打量女人的样子。
可悲的是,若想看清女人,他需要做出仰视的姿态。苏暮把这一心酸事归功于吃粥太多所造成的不良发育。
抬头望去,只见那女人一袭紫衣加身,与满山的白雪格格不入,异常扎眼,同样吸睛的还有她的容貌,嫩白的皮肤宛若水做,晶莹剔透,处处显露着精致,薄唇巧鼻配在一起并不刻薄,她在微微笑,脸颊有酒窝,眉心点红妆,青丝三丈。
魔人若是去掉头顶犄角再与人类站到一起是无法区分开来的,所以就苏暮审美而言,魔族的女人也有非常漂亮的,如今见到眼前女人,他的脑中却多了一对比较:仙子与村妇。
枉他对仙子有这般高的评价,奈何明月进了沟渠,女人正眼也没瞧他,嘴角轻抿,响起仙音震震:“负心汉,快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