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苏州平江街道上,
这天正是中元节,又称七月半。
华灯初上,街道两旁人流攒动,所有待字闺阁的女子都三五成群的在河边放着水灯,映着莹莹烛火,将脸蛋照的透亮。所瞧这位削肩长颈,柳腰束巾,面晕桃花,神韵天然的女子名为白羽燕,自小便远离家乡,随舅母一起生活,站在身旁的就是她的表哥,白羽燕在表哥的注视下将一盏五瓣荷花灯推向河流的中央,她闭起双眼,双手合十,只在心里默默念道:“悠悠兮离别,无因兮叙怀。”
白羽燕站起身,和表哥一起目送着这盏荷花灯渐渐消失成一抹光亮,表哥开口说道:“梅影姑姑在天上一定会开心,羽燕你现在如此美丽懂事。”
白羽燕望着表哥,“我真愿一辈子就在这里陪着舅舅和舅母,还有你。”
“当然,我明日就向爹说明,我要娶你为妻。”
“让开,让开,都让开!”突然熙攘的人群被疏散开来,几个壮汉簇拥着一名面相凶狠的男子往河边走来,一时人群躁动,河岸边的孩童各个奔走逃窜,白羽燕与她表哥一下子被挤散了,慌乱之中,白羽燕失脚一滑,自是要跌落到河里去,只见一人从人群中贴身而过,一把托住了白羽燕的腰部,使她没能落下水去。
白羽燕一脸惊吓,待她定住神,见救她之人乃是一位翩翩公子,遂觉脸红,屈身谢过。
“羽燕!”表哥从人群中挤来,拉起白羽燕的手就要离开。
她不知,这位公子就是当今中书令的独子——慕容世卿,见白羽燕匆忙离去,慕容世卿却是久久不能忘怀,也许这就叫一见钟情。
还未追上去细问,那名被簇拥的男子已然来到了岸边,他身旁的一名壮汉直指着慕容世卿说道:“还不快让开,耽误了帮主大事,要你好看!”说罢便将他推至一旁,慕容世卿一掸身上的灰尘,只瞧这帮人气势嚣张,心有不平,同样是祭祀,他就要如此横行霸道。
虽有不平,却也不能在这市集就动起手来,便先按捺了下去,待那帮人大张旗鼓的完事之后,慕容世卿尾随他们行至一暗巷,月色一灭,便动起手来,黑暗中,却只能听见一阵阵哀叫,月色燃起,慕容世卿已飘然离去。
殊不知,就在这月色一起一灭之间,他的心中,早已种下了一粒红豆相思种。
两年后,
同是苏州,
在卧龙街西北角的一处院落里,正围着三五女子,一时只听得嘤嘤啼哭,一时又听得声声惧动,此起彼伏,路过之人无不感叹。可怜年轻丧子,刚操办完丧事又要嫁女,一时落得家门冷清,岂不伤怀?
只见一位姑娘,哭的最为凄切,伏在青石台面上不曾抬头,另一女子名叫白兰,在其右侧,早已哭干了眼泪,不能言语,这时,一位面相憨厚老实的中年男子从后院走来,见得这般光景,虽有些悲痛到底还是能够克制,“别哭了,哭有何用?事已至此,只能安然接受。”
她本已哑了喉咙,见夫君这样言说不由得有些怨怒,“老爷是石心肠,素来不待见女人啼哭,但若能有一些回转,我又何必做这无用之举,可怜我儿尚未,”话未说完便已发不出声。
男子见状说道:“越发没了规矩,在燕儿面前没一点长辈的样子,她明日就要家去,人家都派人来了,我已安排在后院歇息了,免得看见你们这等模样,叫人笑话。”
白兰闻此,只爱怜的看着眼前伏在桌面上一言不发的燕儿,叹了口气,心下想到:“燕儿,为你母亲幼年与我交好,你又是我唯一哥哥的女儿,我自小便视你如嫡亲,本想你能在这找个人家,陪伴我左右,可到底是不能,如今你父亲做了官接你家去,还为你寻好了人家,索性你就去了吧,日后也不要记挂这边,舅母只求你能开心快乐。”如此,便随着男子进去屋内,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既白,白兰帮姑娘收拾好行装,在屋内告别,昨日在后院歇下的一干人等早已备好了轿撵,于屋外等候,领头的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学名小怜,梳着双髻,风流灵巧,丹唇杏眼,着一件朱红的衣衫和碧蓝的罗裙,如果不说是丫鬟,定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在此。
她见姑娘迟迟未能出来便走进屋内问询,姑娘只与其舅母拉着手,双目交接,只做依依不舍之状,休息了一夜,白兰的嗓子有了好转,见姑娘不忍别离,便先开了口:“燕儿,你且去吧,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好生珍重才是,你父亲也是多年不见你,从此,你可就忘了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人吧。”
语罢,撤了手,掩面不忍直视,姑娘随着小怜三步一回头的走出屋去,“舅母······”
“去吧。”
离了家,坐上轿撵便往码头去,一路上小怜跟在轿撵一侧,微微可听得轿内的喘息声,不禁奇怪,这哪里是去见久违父亲,享成亲之乐该有的表现,但也没有多问,不一会儿便到了码头乘上了船。
三月暮冬,一拢寒月垂钓在深夜的静谧之中,像半块涂了荧光的墨台,隐约又朦胧,及膝的芦苇影影绰绰,贴着河岸摇头晃脑,月光如烟,飘渺在冷艳的冬夜,将那芦苇附上了神秘,将冰凉的河面化作少女凝脂的皮肤,飞舞的流萤便是她晶莹的眼眸。
“姑娘,夜深露重,仔细着了风寒。”
小怜走出船舱,手里捧着件青色锦缎披风,一簇红梅落在右下,映着月光绽放,船头直直的立着位纤弱的少女,一派体态轻盈,柔若无骨之姿,任凭全身浸泡在寒冷的月河里,却只望着远处。
小怜小心翼翼地给姑娘披上披风,见姑娘虽眼神呆木却眉间紧锁,一双凤眼盈盈冉冉,如珠在盘,让人爱怜。俄而,姑娘微颤身躯,只瞧着远处说道:“你看,有绿光。”顺着姑娘的目光望去,深邃的芦苇丛后的确闪着幽幽的绿光,忽明忽暗,忽上忽下,小怜暗自想到,这光莫不就是老爷口中所言的鬼火?从前老爷半夜路过一片树林就亲眼见过,一簇一簇贴着地皮,一路跟随着,后来老爷做了县令,也还时常提起。
“姑娘,这是鬼火,听闻是一些死后找不着家的,心里有牵挂的或是有冤屈的人的魂魄,也是怪可怜的。”
“咳咳,是吗。”
姑娘用绢帕捂着嘴,弯腰咳嗽了两下,小怜搀扶着有些担忧,“姑娘别看了,船头风大且到里面休息吧,这才刚上路就病了可不好,别说耽搁了日子,就是我们做下人的看着也难受,进去吧。”说罢便陪着姑娘往船内走,远处的绿光也渐次微弱许多。
摇曳的烛火下,姑娘和小怜背靠着背卧在草榻上,姑娘开口问道:“小怜,你进府上多久了?”
“不算久,大约才一年而已,爹娘都病死了,老爷头年做官就买了我,算是我的恩人,唔,老爷待人是极好的。”停了一会儿,小怜又继续说道:“姑娘许久没见老爷,一定十分念想,小怜懂,每每到了深夜,小怜也总是会梦见母亲。”
她并未接话,只自言自语道:“我若是不在了,定是没人在意的。”
“怎么会,老爷时常提起姑娘呢,就连慕容公子也时时记挂着,得知姑娘就是老爷的女儿后,慕容公子开心极了,这次接姑娘回去,慕容公子还特意嘱咐我,”
“小怜,我要睡了。”姑娘只一摆手,打断了小怜的话,小怜便也不再提及。无声间,姑娘只对着烛火默默思索道:“若是你还在,也许会不一样。”
至此,悠悠流水声,付之向东行。
却说小怜口中的慕容公子乃一月前新上任的中书令的独子,这位中书令原是济州下放的都尉,在桑林之战中救了骠骑大将军,因而得了此位,官至三品,而后人称元公是也。
慕容元素来好客,上任当日,前来恭贺之人络绎不绝,慕容府内更是笙歌鼎沸,红飞翠舞,直闹到三更天才逐渐散去,一片熙来攘往中仍有一人不似疲惫,泰然自若,此人身着白色祥云纹长衫,腰间束着青色宽边锦带,锦带上只缀着枚如意佩,头戴镶碧银冠,手持竹骨宝扇,衣袂涟涟,羽扇翩翩,身高八尺却美如冠玉,眉宇间透露出不凡的英气,静立时不逊千年寒松,行动时仿若步步生风,所到宾客无不赞许,慕容元更是喜不自胜:“我慕容元的儿子必成大器!”
慕容公子生来品貌不凡,深得元公欢心,只是年愈弱冠尚未娶妻,曾也有不少品貌学识都配的上的富家小姐意欲与之结识,但都被一一回绝,从此便流传着慕容公子心高气傲,生性冷淡等诸多猜测,唯独在此事上,慕容元时时哀叹,时时愤懑,却也终是失了办法,倒是这两日,却总是眉眼展笑,开始着人筹备公子的婚事了。
曾有一道长自称九疑仙人为公子提书:“公子并非佛门生,奈何不问红尘缘,千里寻忆佳人貌,独是旧时中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