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你说什么?”青衫二人品貌相似,衣着相似,但显然之前那话语源流的男子作为头头,此时他面目惊魂,神色失常,忍不住尖声叫道,就怕自己听错了字眼。
“我是说供天门门下负责南部矿区大小事务的宋青管事,借威压人,自谋私利,罔顾师门利益,蒙蔽上听,扣留下了我上交给他的三颗四品灵石!还请两位相信,我所说的绝对是真,故烦请二位速速将此事报于总管事,我相信那灵石还留藏在宋青住处,你们定能搜查得到。”一下决心将此事暴露出来,满脸污垢的程凡还是有些决断的,见青袍师兄弟脸带震惊,大惊失色,也是毫不犹豫再次原话说了一遍。
“还请两位速速报于门上,惩治内瘤,还我清白。”
声挚硬挺,自含清白。
青袍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眉目间神色变换少许之后,下一刻,由一人重新锁上铁栏栅,然后二人并肩,急匆匆地出了这方洞中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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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莫,你是我莫北雄的亲子,将来定要出人头地,使我莫氏家族更进一步!今日是你四岁生辰,我便开始传你我莫氏家传内功心法,笨鸟都要先飞,你虽然年幼,可也要知道时不待人这个道理啊!”
“是的,爹爹,我明白,我一定会好好习练,将来做个像爹爹一般的大英雄大豪杰!”
“不,你是我的骨肉,也是我的希望,我这么早就开始教你接触后天至先天的内里洗练之道,并不只是要求你能达到我如今的境界!这个追求对你来说实在太肤浅了。”
“那爹,你是想要我超越你吗?”
“孩子,你可知道,当今世上,人道落寞,是为低等。皇道尊崇,也只一等,唯有异古仙道却是众所追求,天地代理,日月为遵。这才是这世上最为正确,前景最是光明的道途,我希望你以后也能走上这条狭窄却亿万人向往的道路。”
“可我听说,这仙凡两隔,道路不通,仙道中人视我们如蝼蚁,又怎会引领下尘呢?”
“哈哈哈哈,就算那仙道之人自恃高人一等,不屑于凡人来往,可哪有那么彻底闭关锁国的道理,他们每隔几年时间便会开门收徒,以便增添门内新血,不说门内弟子新丁,哪怕是打杂苦工,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龙门之内。而那招收之举,便是面向所有人的,只要年少高潜质,便有希望能拜入仙门。”
“爹你是说让我走这样的途径?”
“没错,你今年刚满四岁,如今开始修炼内功心法,再习些基础外功,改善内外,若是持之以恒,努力修习,十年之后,当你少年之时,定然已经有远胜其他人的体质心性,到时若是仙宫招徒,你便有很大的可能性了。”
“是,爹,我定会勤加修炼,为他日拜入仙师门下做足准备!”
“好,年少有志,若你真能坚持下去,十年之后,当龙宫天门大开之时,就是你代表我莫家走上仙途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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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我到了哪里?是梦吗?还是现实?难不成我已经死去?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不能呼吸了。还有水的流淌声,难道这是在海里?
‘咳咳咳’漆黑幽暗的石洞中,水声起伏,下一刻,水泡咕噜咕噜冒起,于冷寂中猛地伸出两只布满黒渍的手,胡抓乱扒几下,终于摸到一根硬质粗糙的铁棍。
周围的道道目光主人都看向了这边,借着长久黑暗中训练出的视力,在所有人的眼前,一个模样堪苦身形枯瘦的少年使劲挣扎地出了水面,口中呛呛,鼻水外流,好不狼狈。
是那个刚刚扔进来的小鬼。
模糊地看了一眼,众人都一声不吭地各自转过视线了,不出一话,各理心事去了。
没有人说话,并不妨碍莫凡处身黑暗水牢的熟悉,粗粗扫了一眼,他便知道如今的处境了,不由苦笑。
又来这了。
莫凡接连挪了好几个身姿,才背靠住凄冷深黑的铁栏杆,寻到借力点后,他早已疲乏不堪的身体一下子瘫了下来。
水潭其实挺深,尤其是中央部分,但这设置中心的铁牢闸底部有一块实心的铁板,大约离水面半米左右,整个铁闸是由十六根粗实的大铁链吊着的。因此,每个关于此处的人只要不趴在铁板之上,倒不至于淹死,但如此水面高度,对于身材矮小的莫凡来说,还是有些危险。
此时他曲腿半蹲半靠,昂起小脑袋,只能有大半个脑袋露出水面,而也因为鼻息过近水皮,那股混杂肮腥的恶臭更是扑鼻而来,乱窜内颅。若是寻常之人,或是初次被关在这的新人,早就被这般全方位的恶臭轰击击溃疯癫了,不过这对于成人都能造成极大冲击的恐怖,莫凡却能够不言不语地漠然承受。
这并不是说他内心如铁,外污不侵。只是这一年以来惨无人道地被剥削劳力,加上吃食的都是些不加油盐的生菜泔水,他早已体虚多弱,瘦皮裹骨,再加上三番两次地被关在这水牢之中,呼吸污秽,浸泡臭水,内里原先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纯正朴气早已被污的不成模样,以至于如今精气神大损不说,连沟通外界的七窍都被肮脏东西堵得严实。
所以,对于外人来说这难以忍受水牢之累,他却已是无动于衷了。
在被算计卖身给供天门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衰弱下去,看着自己修炼十年积累下来的先天真气被劳累的矿区生活慢慢耗光,然后自己一次次的谋划脱逃都以失败告终,事实上,只是青稚的他早已身心麻木.....
但,他还有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唯一能在无边痛苦中支持着他为自己谋划自由的理由。
所以,他一定要逃出去,他耗不起。
可是.......此刻,他又被关在这里了。
水囚之中,道道黑影褴褛破烂,透着凄凉,但都是沉闷不作声,已是常客的莫凡也如同他们之中的一员一般,定格着身姿,保持寂寞,只有口鼻哈气时带起动静,可也只是衬托空洞,凸显幽冥。
时间或许在转动,或许已经停止。对于这方小世界中的人来说,那股波动流迹难以觉察到,或许这里度过了短暂的一瞬,外边的时间却已万载过去。又或许漫长地时光过后,迎来的只是那两个看守员扔送劣质食物预示着只是新的一天到来而已的惊恐噩耗。
所以,为了摆脱这苦等的一天时光,几乎所有被关着的人都会选择同样的度过方式——发呆!
话语终有穷结时,唯有思绪无极限。
这是伟大智者的内心启迪,却也成了最无聊的人打发生命的共用手段。
“小莫,你还年轻,所以更要把握每一天的时间,要知断续三年,不如百昼一日,你是我们莫家新的希望,所以我希望你答应我,永远也不要放弃练功,更不能放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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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凡呆滞眼神,阴秽中没有一丝色彩,双目木然仰望黑暗上空,波光幽幽,反射岩壁,带来的只有无穷尽的空虚。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沙哑的内心嘶吼声中,少年那沾满污秽眼皮泥水深厚的浮肿双目间,一席清流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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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星空不见月的幽暗洞中,仿佛有什么带起水声,响动作祟,在莫凡低哑地呢喃中,越来越近他的身位。
少年不觉,仍旧彷徨失意,一脸戚戚然,可惜此时没有光亮照射,难见其死寂愁苦脸庞。
“就是你吧,那个屡次试图逃离这里但又每次被抓回来修理的那个硬骨头。”声音冷淡,耳边响起,语含不解。
莫凡回神过来,借着声音的分辩认清了来人,正是那为搏生路举发管事的男子程亦。昔时他虽然剧痛到近乎昏迷,但仍有几分知觉尚余,故以这男子的一些话语他还有记得,此时见这人靠了过来,与自己搭话,虽然不知来意,但他已是六神麻木,尚余一线幻想支撑自己而已,也没有多余精力去理睬他人。
口中喝出几口痛意,莫凡不闻不问,仍旧呆滞。
“你还真是个怪人。”程亦见此,也没有在意,他的神色比之其他所有囚人都是神采气足,虽然此时也是狼狈难堪,可更多的还是那落魄乡士般的一时失意。
“早在几月前,我就有听闻过,在我们对面的北部矿区中,有一位不知好歹的家伙,隔段时间便会试图背逃出去,但又每每以失败告终,被矿区管事狠狠处罚教训,但就是不放弃这逃跑的想法。若是一般人的耐心意志,要么死在逃亡路上了,要么早就乖乖认命,不再多做痴想。当时我还在好奇,这是百折不挠的是怎样有趣的人儿,如今一见,想不到竟然是个瘦小毛孩,实在多怪。”
“你多大了?”说着话语,嗅着臭味,程亦真想拧紧鼻子,好让这脑袋不再发晕发霉,他口中带着莫名好奇,分开心神,目光怪异地看着面前这只有脑袋露出水面的小家伙。
后者无言无息,仿若死人,枯朽凋落,不连外界。
程亦双眉上扬,却是有了些兴致,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或许只是一时动兴,他拖着水下脚链,缓缓地靠在了莫凡身边不远处,背划而下,溅起庞大水花。
他正值壮年,体态阔大,脊梁挺直,一坐下来,水面只能淹盖至胸腹之处,稍息顿刻,他唏嘘开口,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勾起情绪。
“昨日我进来之时,听到那两个看守的有说起你事,你是被卖到这供天门当劳力的,不像我,是通过正规的招募来干活的,所以你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呆在这里,做最低贱最劳累的活计,吃堪比猪食的最廉价食物。而我知道,几乎每个这样过活的人,都难有多长活命,他们不是累死了,就是饿死了。说起这,我有些好奇,如此折磨下的生活,算上逃跑被抓后的恐怖处罚,听闻你已经过了一年有余,如今虽然看上去病态初显,但也是外伤多余内患,看来你在来这之前,一定有着相当了不起的体魄吧!”
一边自言自语地分析着什么,程亦一边眼带奇异地看着身侧默不作声的黑影,他咋咋嘴巴,有种要拔出那隐藏着的真相的感觉。
带着三分试探,他忽的出声问道:“难不成,你是学武出生,练体练脏,有些内外基础?所以这一年阴霾生活对你并没有致命损害?”
“可是,不对啊。像你这般年纪就接触武学的,一般都是大门大户,世代传递的武学大家,又或是你遇到过什么高人前辈,有过一饭之恩或是糊里糊涂的救命大恩,然后高人感激,便传下了武学功法,作为报答?”
“可是,有这样的背景,又怎么会卖身到供天门做苦力呢,这里可是永无出头之日的。”
“看来我是想多了,你八成是个从小持家,卖力糊口的苦巴巴吧,自小干活锻炼出了一身力道,只是后来不知怎地出了事,又被奸猾贪婪的某位远方亲戚卖给了供天门,而这事你又不知道,于是稀里糊涂下签了契约,交了烙印,怪不得呢,你总想着要逃出去,原来是不甘心啊!”
“如此看来,你也同我一样,是一个受了骗的可怜蛋!”
胡言乱语一番,程亦似乎对自己浮想连篇的想法有些自信,他看了一眼那处水面,自己的一番话应该能打动那片冷清沉默吧。只是目光所见,古波不惊,波澜不起。
久经搭话不回一句,程亦晃首一叹,不再多语。
哪知下一刻间,身侧传来幽幽嘶哑的低音:“你叫程亦是吧,怎么不继续说了?在这鬼地方,初来的人可没人憋得住嘴的。”
程亦一愣,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小子终于开口了?
借着昏暗的波光,他紧紧地盯着那张浮出水面的小脸,终于迎上了那对浑浊的双目,于是乎,程亦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我还以为你是属木头的呢,看来你也是受够寡言了,有了我这话伴,自然要谈上一番。”
“这里所有的人,无谓走或没走的,我都不曾谈上一句,可你不同,只是今天,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呵.....程亦笑出声来,不明所惑?亦或是怅然作笑。他不由又看了少年一眼,然后就是叹气:“我已经落魄到要感激别人陪我聊话了吗......”
水声呼哧,波澜泛起,莫凡努力撑起半边身子,冰冷之水仿佛冻结了他身上的痛,以至于靠着双腿曲开的力,他的上半身渐渐浮出了水面,做完这些,黝黑暗淡的小脸仿佛有一瞬的苍白起来。
程亦有些触动,他看着这个倔强少年郎的举动,缓缓垂下了原先援伸出去的双手,正要感叹一声,莫凡却是先发话了。
“我并不是在拿话激你,我的意思是....”莫凡顿住,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反而沉默下去。
“我明白,你是说此时至彼时,是我最后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