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陋的房间中,莫凡盘坐在草席之上,锁着眉头,似在忍受。
他的身子裸着,露出黑涩的肌肤,肌理上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赫然醒目,黯然色淡的旧患,瘀红血光的新伤,在他的前胸后背,四肢臂上几乎到处都有,乍看之下,仿若百十虫蚁攀附身上一般,甚为恐怖骇人。
这是如何地遭遇,才会让其遍体鳞伤?
少年却似乎并不心疼,他将手中的青花瓷瓶放在一旁,右掌之上微微拱起有小堆灰白色粉末,他小心翼翼地在手上蘸出一些,然后顺着目光在身上的游动,轻轻抹在了那处地方。
清亮中略有麻辣,一丝痛楚隐然而现,莫凡却淡然为之,继续从手中蘸过粉末,然后涂抹在下一处伤患之地。
他尽量挑着较为重要的部位先行敷药,因为金疮药的分量不足,他必须合理地分配在自己的身上,而待他处理完身上近半的伤口之时,金疮药的量已经告罄了。
蒋天星吗?
莫凡于沉默中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这位男子的身影,刘若昌的这位师弟,似乎对自己颇有偏见的样子。
少许时间已过,莫凡身上的冰凉痛楚也已消失不见,虽还未察觉身体的恙异,但莫凡知晓,金疮药的作用将会慢慢地体现出来,自己现在需要做的便是静心调养。
屋内靠近门廓的壁角处,放着三个硕大口袋,菱角凸显,隐隐臌胀。
那是看护们送过来的食物,两袋是杂粮咸菜,一袋是干货肉食。
至于那些看护有没有私自扣下一些,莫凡也早已不在意,他光着身子,走到布袋跟前,然后解开其中一袋的系绳。
这是...肉啊!
袋口松开,眼前的红屯之物让莫凡心情有些激荡,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薄雾。
时隔一年,他终于再次能品尝这鲜美之物。
当他的双手举起一块几斤重的熏肉,当他的牙齿咬上那份松软,腻滑入口,那一抹内心的触动终于令得少年眼幕中滑下两道清溪。
莫凡想起了以前的生活,锦衣玉食,玲珑囊括。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严厉豁达很是大男人气概的父亲,温柔娴淑偶尔会耍性子的母亲.....
他还想起了那几位自己交好的族弟族兄,那位成天风风火火爱钻牛角尖的表姨,那位粘着自己到处跑的幼小族妹....
他还想起了自己的那条狼虎兽,行疾如狼,扑面似虎,还是年幼的它不像成型后的恐怖,很是可爱着,毕竟一年前,它也只有三岁而已......
莫凡口中咀嚼中肉干,混合苦涩落泪却不自知,他只是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尘封的往事,原本被他锁在记忆一角的那份感情,却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爆发了。
然后,一道身影也自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莫小子!”
这是那人对自己的称呼。
他永远是一张和善的笑脸,有着长辈的慈祥,却没附带长者的威严,自己很喜欢和他相处,因为只有这时,自己才能从父亲对自己失望的巨大落差中平静下来.....
那时的自己有多喜欢这个人,却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了。
去没想到,他的脾性....
竟是蛇!
在最紧要的关头,那人给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口!
因为他,自己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父母对自己最后的嘱托,也已成一番空谈。
他,高兴了?
莫凡大口大口地撕咬吞咽着肉干,他的胸中溢着一股莫名的堵塞之气,他知道自己的恨意濒临爆发,但现在不是可以那样的时候,于是他强行驱逐脑海中的那道影子。
一点一点,当那道身影随着伪善的声音消逝而去,莫凡的心也重新回归了宁静,对自己心态的掌握,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唯一学到的东西。
随着腹中传来的饱胀之感,莫凡停下了他的用食,他将剩下的熏肉放回袋中,然后小心绑上。
这一顿,他至少吃了八斤左右的肉食,用量惊人,就连那盛肉的布袋,此时看去也显然瘪了下去。
少年知晓,自己只有大口地去吃,才能让自己的身子恢复过来,金疮药的作用只是外在的,自己的根痼,是身体缺乏调理后的溃败。
只有吃得多,吃得好,才能让身体重获新生,也只有那样的身体,才能在接下来的事中起些作用。
少年厚重神情,来到草席之上,盘腿坐下,然后双手交叉,抱住臂膀。
他的眼神渐趋空洞,如欲涣散,然后缓缓合上。
他的举动,恰如十年来已成习惯的内修法门要旨。
呼吸长远,鼻息均匀,内外气场,浑圆归一......
.............
平天峰上,此时却已风起云涌,诸事爆发了。
供天门门第之所,有一座较为突出的朱红大殿,大殿位于中央广场北面不远处,一眼可见。
七星站位的墨白擎梁壁柱神韵莫深,如借天星,八幅玉石壁画镂空定型,成蛟成蟒,狂乱气息,肆虐而开。
朱暗大门之上,祥云缭绕的木匾上曰‘十武殿’。
大门跟前一排石阶,边上放置着十丈高的巨型大石,石晕古朴,弥漫莫测神通。
大石之上,有着各种形状的浅浅凹陷,或拳型,或掌印,或指铭,或爪痕,刀剑枪戟,爪勾落锤,不一而足。
而这些歌凹陷痕迹,细看而下,竟然无一道可入石半分,都只是浅淡印记而已。
这块巨石唤作‘巨灵石’,也叫作‘试灵石’,是测试供天门内弟子的灵力修为,或是灵器修炼程度的较为准确的方法,凡供天门下弟子,皆可随时来此试石,测试自己的灵力强度,旦有突破,便可告知长老,当众一试,若然成真,则少不了门内的好处。
这巨石来历神秘,先天之下,无人可以在其表面深入半分,然它会显示不同灵光来分辩试石者的灵力大小,境界不同则颜色各异,境界相同则灵光分成浓密稀疏,令人一目了然。
................
‘十武殿’内,布景倘亮,宽阔的殿堂左右两侧密集地悬挂各式各样的兵器,奇形怪状的有之,大众路数的也有,每一件都仿佛名匠制作,泛着杀气,钢铁之躯,冷幽冰寒。
大殿之中,此时已人头攒动,喝喝叫好声不绝于耳。
数十位衣袍各异的供天门弟子围散四周,目视前方,交耳接头。
在大殿的正中央,有一大理石砌成的台面,台面光滑平整,沧桑古气。
此时,台面之上有两道身影交纵跳动,一触即逝。
二者身形剧烈,且周身灵光溢泄,一道青峰利芒,一道虹日如注。
嘭——剧烈的爆炸声响,这是二者蓄力后的再次交手,青红两道灵力之柱猛地撞在一起,顿时絮乱了周边气流,就连二者脚下的大理石台面,也是碎石飞溅,荡起滚滚灰烟,顿时难辨战情。
周边围观的众人都是小声细碎起来。
有青袍弟子说:“刘师兄与止师兄同样的‘合一境’,又都是门中核心弟子,想来这场胜负难分高低了。”
话音落下,便有人和声,“当是如此,师兄高见。”
应话之人穿着灰白长袍,显然是个四代弟子,他的附言之声刚落,身侧一位黄袍裹体的三代弟子便一声嗤笑:“这位师弟说的是什么话,二人旗鼓相当?刘师兄担任核心弟子已有三年之久,换言之,他在’合一境‘上已酝酿了三年修为,不说其修炼的本门一等功法‘青天孕蛟决’有多么的厉害,光是刘师兄深得黄天殿古长老看中,这些年被赏赐下来的丹药灵石,就不是初入核心弟子的止师兄能比的了。”言到这,他的话倒是得到了周边不少师兄师弟的认可。
但仍有人反驳道:“可止师兄天纵奇才,就连掌门真人都对其寄予厚望,而且他修炼的也是本门的一等功法‘天鸿贯日’,难道这样的止师兄真的会败吗?”
“这倒也是,”众人闻言,风向又转,之前的黄袍男子显然不乐意了,于是又有理有据地辩驳起来........
但事实上,这些三五成***头接耳的,莫不都是些青袍黄袍三代,或是灰袍四代弟子,在众人之中,却有着几位虽着黄袍,但却神色淡然,不为外界所动的身影,四方而立,目光始终放在台上再次缠绕一起的青红灵光之上。
这些道身影,便是供天门新一代力量的代表,核心弟子的存在!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能力,有机会去角逐接下来的天宫内门弟子选拔之比。
然,此时这些个身影却都显得有些不安,他们放在台上的目光随着青红灵光的跳动而跳动,而在一段时间过后,这些核心弟子都得出了一个最不想承认,却又是真实体现的结论。
刘若昌要输了!
战台之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锋芒清辉渐渐淡去了它的灵光,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了,而那赤色红芒,则光芒越来越盛,如血如雾,步步紧逼下,几乎要将面前即将溃散的清辉彻底吞噬掉。
台下众人彼起惊呼。
倏然间,那虹日如柱的灵气再次暴涨而开,接近三丈有余,期间隐约可见的身影猛地腾起,灌注全部灵力,于半空中一跺足,‘嘭’的一声巨响,空气炸裂,红芒肆虐而开,朝着下方接近萎靡的青芒直射而去。
“止玄机,你敢!”
青芒之中传来刘若昌惊惧交加的暴喝,下一刻,无止境的虹芒直接撞在青峰灵光之上。
“刘师兄!”场下一众师兄弟皆是飞身上战台之上,围聚一起。
光芒散去,现出真实样貌。台面之上,刘若昌单漆跪地,大咳出血,神色极其低靡,一身衣袍被轰得破烂,长发缭乱,狼狈不堪。
在其边上,黑衣青年傲然而立,黑发飞扬,肆意潇洒,他脸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看着地上如败狼之犬愤恨盯着自己的刘若昌。
“你也就只有在那阴谋诡计方面算得上一位核心弟子了,若是论实力,哼!”
话语冷漠,毫不在意后者猪肝色脸庞,止玄机直接跨步,踏出了十武大殿。
众人中有些弟子门人留下,照顾起刘若昌来,剩余的皆是随着止玄机的步伐,一起出了十武殿。
青年黑衣劲装,一声不吭地来到试灵石前,身后一片静默。
抬手,握拳,松开,再成掌,止玄机目中意志凝定,身外灵气急涌,吹荡黑衣,风鼓擂擂。
然后,他猛地挥出,一掌印在了试灵石上!
红芒乍现,试灵石上灵气浓稠,几乎成液。
这是‘合一境’极限,也是后天极致的标志!
只是一瞬间,他便撤掌,然后嘴角浮现出畅快的笑意,红芒成柱,他带着满足,于下一刻,飞身便是离去!
直到这时,众人才敢上前探视,当前几位黄袍核心弟子最快到达试灵石前,只是一眼,便愣在原地。
这.....
这.....
这.....
掌印半分过深!
众人惊恐中对视片刻,下一瞬,此起彼伏的亢奋声起。
“这是------”
“后天极致修为的先天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