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通天峰。
魔君七燚刚刚结束朝政,各诸侯国驻朝使臣纷纷离去,而近几年朝政所谈之政务,几乎都是民生修养的繁杂琐事,就算偶有杀伐动兵之事,也都是些某小国被某小国攻打,诸侯派使臣当朝告状,请求魔月皇朝主持公道,其他也什么大事了,纵然如此,七燚还是每日都会准时主持朝政,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毕生都将背负的命运,同样是那般沉重。
待得所有朝臣全部退去,七燚背负着双手,从高台之上缓步走了下来,表情轻松,气质洒脱。
洪荒圣殿上,浣月还是那般如梦似幻,浣月池的池水也还是那般氤氲缭绕,冰寒彻骨,似乎,一切都未曾变过,只是昔日柔情万屡的少年,现今已是如风般的男子,温润如玉!
但在风轻淡月之间,却不失杀伐果断,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万魔所向,号令神州!
正所谓一代天子一朝臣,七燚执掌皇朝大权后,偏倚重于年轻一代的魔宗弟子,血舞和流霜现已是他得力臂助,如朱雀玄武等上一代高手,则敬之为尊,放任自在,毕竟那些人都是前朝元老,对四代君威有所不受,故难以驾驭。
可这其中却还有些别的原因,现魔宗也已由原来的十二堂扩充至二十四堂,这些堂主基本已看不到一个老面孔,连东方无为的残余党羽都一概不留,但凡被七燚撤权逐离的上一代门人,几乎都是因为一个原因,那便是修罗圣女的身世之密。
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他早在半年之前就放出雪纶夫妇小女已堕崖的消息,即便他不这样做,御剑门也早已放弃了寻找这个孩子,毕竟白虎都死了那么多年,这件事早在十几年前就无从查证了。
但对于魔月皇朝而言,十四年前被白虎送去御剑门的那个孩子,他至今是否尚在人世,冰魔珠的下落,又何尝不是无从查证呢。
血舞站在七燚身侧,不禁嘟囔了几句:“这些诸侯小国,同在皇朝治下,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整日动辄刀兵,烦不胜烦!”
七燚站定脚步,淡淡道:“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杀戮纷争,国与国之间相互吞并征伐,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情,谁说人的心中就没有三分魔性呢?”
血舞附声道:“圣君说的是,世人心中都有魔,只是他们自己不承认罢了!”
七燚忽然莞尔一笑,颇有些意味地看向血舞,道:“那我问你,魔和人究竟有何区别?”
血舞被这突然间的一问,凤眸流转,却是皱了皱眉,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她身体流着人的血,自然不算纯粹的魔,此刻被一代魔君问及人魔之别,竟一时茫然了,只能反问道:“圣君以为,人魔之别在于何处?”
七燚笑而不语,过了片刻,才悠然道:“本君以为,人魔之间并无区别,人间有人的爱,魔有魔的情,世人认为魔道无情,认为魔的情配不上人的爱,这便有了人魔之别,你说呢?”
血舞虽是人间女子,但自少女时便长于魔宫,对人间****之事毫无向往,只淡淡道:“圣君说没有区别,就没有区别!”
七燚忽然有了种对牛弹琴一样的感觉,自顾笑了笑,片刻后他看向血舞,问她道:“雪瑶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总也看不到她的人影!”
血舞闻言变色,似乎那个名字对她就像梦魇一般可怕,在魔月皇朝中,她连一向狠戾的朱雀都不畏惧,却唯独对七燚提到那个少女不禁胆颤,连忙道:“修罗大人行踪不定,属下不知!”
七燚没有再问了,只是脸色忽然有些黯然,仿佛是在憧憬,又像是沉浸在如烟往事中,看着那丝丝缕缕缠绕的寒气,依稀还能听到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但那无忧无虑的笑声,终究再也听不到了。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转头对血舞道:“血舞!你是怎么看待雪瑶的?”
血舞抬眼向七燚望去,只见七燚眉宇间一片平和,但目光深深彷如无底黑洞,君威压迫下,她一时竟忘了回答。
七燚笑了笑,道:“怎么了?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几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血舞惊醒,随即沉吟,神色间却有些迟疑,低声道:“修罗大人为我皇朝鞠躬尽瘁,历尽血雨腥风,但最近一年,修罗大人越来越狠戾激进,动辄杀人屠魔,手段凶狠残忍,就连我们皇朝子弟...”
七燚神色一痛,抬手打断她,缓缓转过身去,望着寒气升腾的浣月池,一股淡淡的感伤从他眉宇间散发出来。
从他的背影之中,幽幽传来低沉的声音:“倘若有一天,雪瑶做了过份的事,你们不要恨她,这不是她的错!”
血舞微微怔然,面无表情,看向了别处,想起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婷婷少女,她的银铃笑声曾传遍魔宫每一处角落,可谁能想到呢...
才不过四年的时间啊!一尊绝情水,怎么如今就变作了这等模样?
这时,一个白衫身影从悯生门走来,一众侍立的魔卫见来人是流霜,并没有拦截,他步履匆匆,神色看去也十分匆忙,手中还提了一个锦盒,快步来到七燚身前,参了一礼,道:“圣君!逍遥阁那边传来消息,正道四派都有回应,一切按计划进行!”
七燚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点头道:“很好!”
自那日与卫洛一袭约谈后,七燚并没有立刻同意合作举事,他每一个决定是关乎皇朝无数人的生死存亡,也因此,他的每一个抉择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不容半分意气用事。
但这一次,他虽然表面上矜持有度,暗中却已着手准备,甚至连一刻都等不及了,没有人知道,他今日抉择究竟为何?
血舞看到流霜手中拿了个锦盒,却不知里面是什么,她饶有兴致地问:“上官沐风这次不会又送来一颗人头罢?”
流霜此次带回东西并没有擅自拆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将锦盒递到七燚面前,道:“这是卫洛让属下交与圣君的,只说会有大用处,属下未敢私探!”
七燚微感讶异,轻轻“哦?”了一声,吩咐道:“打开来看看!”
流霜就在七燚和血舞的注视下,缓缓破除了锦盒上的禁制,连他自己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托住锦盒,一边戒备有加,另一只手缓缓拉开盒盖。
在锦盒被打开来的那一刻,三人都不由惊愕了一下,里面竟然又是一颗头颅,不过,却是一颗年轻男子的首级,面上还保持着死前痛苦狰狞的表情。
血舞和流霜对视了一眼,二人都面露疑惑,不知道这颗人头到底有什么大作用。
七燚已经缓缓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摸上了头颅的眼睛,把眼皮拨了开来,那是一双血色的眼瞳,左瞳十字图案,右瞳五芒星图案。
一声惊呼,血舞震惊之余脱口而出,道:“幽冥摄魂眼!”
七燚看了血舞一眼,若有所思,流霜和血舞对巫黎一族也不陌生,只听流霜道:“真的是幽冥摄魂眼!没想到巫黎族还有后人,而且竟同时拥有幽冥眼和摄魂眼!”
七燚师从东方无为,见识自然卓越,神色自若地说着:“巫黎族已经绝迹多年,曾以幻术闻名,族中之人多善摄魂眼之术,至于传闻中的幽冥眼,却是百年中难有一人承此异赋!”
这时血舞却道:“圣君说的没错!传说能承幽冥眼者,有开启幽冥结界之能,可就算是这样,空有一颗死人的头颅,又能有什么用呢?”
七燚片刻间已想到这双眼睛的可用之处,淡笑着看向血舞,道:“若是在上官沐风手中,自然无法驱用!”
血舞半似疑惑地道:“圣君有办法炼化这等异赋?”
七燚失笑道:“这等血肉异赋我如何能够炼化?”
血舞心中多有不解,既然不能炼化,为何圣君笑容自信呢?
转眸间,她看到七燚笑容渐渐收敛,他双眼中多了几分踌躇,几分犹豫不决,只听他低低地说道:“要想驱用这幽冥眼的异能,非东方先生不可啊!”
流霜神色动容了一下,道:“可东方先生已经不问世事了,您上一次去见他,他都不肯出手相助!”
七燚心事稍定,目光一沉,仿佛已下定决心,对流霜道:“带上这个锦盒,随我去趟恶龙谷!”
说罢,他已迈步向悯生门而去,血舞和流霜跟在圣君身后。
二人略有所思,血舞思衬这颗首级似乎有些面熟,偏偏想不起来以前可有见过这人。
流霜则是另一番担心,那位曾经的魔月皇朝大祭司,两年前突然离朝而去,自此便独居在恶龙谷的冰谷中,圣君此次真的能请得动他吗?
三人出了悯生门,站在云台之上,这块云台是白玉石铸成,深入云层,仿佛走进白云一般飘渺的感觉,再向前一步,就是万丈高度的通天峰断崖,从此处向下看去,距离地面高度难测。
七燚突然站定脚步,想起了一件事,对流霜道:“你此次和卫洛碰面,有没有问过朝廷势力何时排除?”
流霜能得七燚赏识,办事自然是滴水不漏,回复道:“属下问过,卫洛说天山皇族势力稳固,处置起来比较棘手,不过已经找到扶持的人选,过几日就行逼宫之事,绝不会出现纰漏,让圣君尽可放心!”
七燚满意地笑了笑,道:“这卫洛行事倒也谨小慎微,毫无纰漏,但天山皇族有八万御林军镇守皇宫,逍遥阁若要强行逼宫,必定耗损实力,不过既然是精诚合作,我魔月皇朝也要拿出些诚意!”
作为亲信下属,揣测君意几乎是一种本能的习惯,血舞刚刚想到圣君口中所提的“诚意”,七燚已经转过身来,对她吩咐道:“你留在这里等雪瑶回来,告诉她是我说的,让她助逍遥阁一臂之力!”
血舞应了一声“是”,七燚和流霜已经从云端飞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