旂岳的目光只在少女脸上微微停留,便落在了她雪白的玉颈旁,旋即注意到了她披身的麾衣上那些向外翻起的洁白绒毛,曾经记忆中的一幕,浮上心头。
风雪月夜下,他平生第一次看见那么美丽的生物,利剑一样的长牙,雪亮银白的毛发。
姒妤见这俊美的少年一进来不说半句话,一双宛若星辰的双目只盯着自己看,她心里更好奇,御剑门会派一位怎样出众的弟子来护卫自己,眸一转,稍稍留意了一下他手中的剑,赫然看见剑鞘上刻着“惊邪”二字。
“他竟有同馨儿姐姐紫霞剑齐名的惊邪!”
姒妤惊讶了一下,却见少年还在望着自己,十分无礼,不过她并未生气,也并不在意,不知是不是这样的目光她见得太多了,反而忽地一笑,绽放出动人心魄的美丽,却并无一点女儿家的娇羞之态,主动开口道:“本宫好看吗?”
旂岳在那样温柔如水的眼波注视下,面不改色,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变化,淡淡道:“好看!”
姒妤面上有淡淡的,苦涩的笑容,轻道:“从小到大谁人不夸我贤慧漂亮,你们这些男子啊,都是一个样子,只会说些花言巧语!”
旂岳还是淡淡道:“公主殿下想多了,在下方才所留意是你身披的雪氅,我刚才一直在想剑齿雪兽活着的样子!”
“什么?”
姒妤明显呆了一下,微微眯上了眼,润色的唇也似乎抿紧了些,她本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平日里前拥后簇,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讨好她,花言巧语,阿谀奉承者自不在少数,哪有人会这般不敬?
虽然如此,但她到底还是皇族公主,大家闺秀的气量和涵养还是有的,只见她眸光流转,轻手理了理氅衣的领口,片刻之后便露出一抹嫣然。
这一下当真便如百花盛放一般美艳逼人,语调中还带了几分笑意,道:“本宫想你应该是很喜欢这件雪氅!”
旂岳看着她缓缓离开卧榻,轻移莲步,走到了自己身前,眼波盈盈动人,妩媚不可方物。
“古今圣贤,常有君子舍爱成全之说,本宫虽不是君子,却也乐于成人所爱,你若真的喜欢,只要你说你想要,本宫便把这件价值千金的雪氅赏赐给你,如何?”
她这般慢声细语地说着,神色中也并无丝毫轻视之意,可在旂岳听来,这位公主言语中大是自居高上,他不卑不亢道:“在公主殿下看来,这件雪氅即便再珍贵也不过是件御寒之物,随随便便就可以赏赐给顺服之人,但你可曾想过,众生皆平等,万物皆有灵,这剑齿雪兽是万兽中最痴情的动物,雌雄双伴,不离不弃,如果失去了伴侣,它会对天长嗥,就此而孤独终老!”
姒妤眼波盈盈,在旂岳身上打了个转,浅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姒妤清丽无双的笑颜近在眼前,氅衣领口上柔顺的毛绒,更衬托她颈部露出的肌肤白皙如雪,仿佛只有这美丽的兽皮雪氅,才配得上她的倾城之颜。
只是旂岳却从内心深处,冒出一阵无名的怒火,皱着眉头道:“我曾在蓟北雪源最寒冷的夜晚,夜夜听见剑齿雪兽最凄凉的长嗥,如果不是你们这些皇权富贵重金求购,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堪比剥皮凌迟的杀戮,就不会有那样凄凉的惨啸!”
姒妤瞄了他一眼,笑道:“你们师门的长辈就没告诉过你吗?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世间的法则,适者生存罢了!”
“就像...”
她话语一顿,望见了帐中栽植的那一株梅花,有雪化后晶莹的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珑剔透。
就在旂岳注视之下,姒妤走了过去,伸出纤纤玉手,探到花枝上,折下了它,轻轻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闻了一下,幽幽地道:“就像本宫摘了这花,便是这花的福气,剑齿雪兽痴情虽难能可贵,但能为本宫遮风御寒,这是这它三世修得的福分。”
姒妤把刚折下的花朵拿在了手中,脸上浮现出陶醉的表情,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脸庞前,竟也似更加胜芳多姿。
旂岳缄口不言,看着那女子欢喜笑容,心中自嘲,自己何必跟一具“白骨”逞口舌之争,转身走了。
没走两步,忽然间听到后面那女子唤了他一声:“喂,本宫话还未说完,你就要走了吗!”
旂岳哼了一声,道:“你我话不投机,若无其他吩咐,在下就在帐外护岗!”
姒妤脸上笑容登时收了起来,心头浮起一股说不清的奇异滋味,面上薄怒一闪,看着旂岳的目光仿佛也冷了几分,片刻间冷笑不止。
“世人都说江湖武林之中,御剑门剑侠辈出,各个武艺高强,本宫今日忽然来了些兴致...”
一声刀啸,寒光乍现。
姒妤话音也随之落下:“就请这位少侠指点几招罢!”
旂岳眉一皱,身姿凌空倒翻,落定在姒妤身后,只见她手握一把短刀,迅速收回刀势,转身向自己刺来,那把刀既窄又短,打造得很是精巧,加之她衣袖宽大,长袂飘动间,寒光凛人。
旂岳自然不会和她一个娇娇女流动武,当即长身翩若鸿雁,满帐腾飞,他在躲闪之间,看出姒妤刀法不似寻常武技,既没有沙场穿甲破箭的力量,也不像江湖中刀气驰骋的纵横,倒有些像刺客的刀法,看似漫不经心,但招招疾出自己之所料,应该是受过高人指点的,只是毫无内力,因此就显得观赏性十足,杀伤力接近于无。
帐内这番倒影闪现,人影翻飞,早已惊动了外面的护卫,但在他们眼中,分明是公主与那御剑门少年纠缠不休,不依不饶的样子,众护卫便在一旁瞧着。
其实早在旂岳走进帐中的那一刻,姒妤便已有猜想,以她的身份尊贵,侍岗护驾的必定是御剑门精英弟子,尤其看到他手中的惊邪剑,心中更暗惊这少年竟得师门如此期望,日后会不会叱咤风云呢?
这些年以来,她虽不曾踏入江湖纷争,一心系于朝堂,但对江湖之事也有颇多留意,可惜近些年来中原武林那些自诩英雄的人物,大多沽名钓誉,浪得虚名,紫霞剑下非死即伤,哪里当得起盖世英雄之名。
但在当今之世,唯一一位万众敬仰的英雄人物,却是神州魔月皇朝的第四代魔君,可是,她身为三秦皇族公主,与神州也是正魔对立,姒妤一直因此事耿耿于怀,莫非她的真命天子,真的那位鼎立神州,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魔君吗?
若真如此,这份缘,又该如何成全呢?
姒妤这些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把他逼近角落,素手递刀向前,不料这御剑门弟子忽然祭出真气护盾,一阵气波把她震开了几步,几名护卫连忙上前扶住她。
旂岳看了看姒妤,道:“刀法攻敌之难臆,也算招招精湛,可你无一丝内力,手难缚鸡,气虚脉弱,并非习武之躯,却偏做杀气凌人之势,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不拔刀反而还能活命!”
他话音落毕,姒妤向他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刀柄,竟横剑于颈,做出自刎姿态,众护卫大急,纷纷道:“殿下,不可!”
旂岳心里也跟着一紧,两个箭步进到姒妤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臂。
但就在这时,姒妤握刀的玉手却又一转,同时一把抓住旂岳的衣襟,将他扯了过来。
此刻,旂岳和姒妤站的很贴近,寒刀锐芒紧临着他的脖颈,而刀背也紧架在她的肩上,一把短刀,同时映亮了两个人脸庞。
“这把刀名为袭月刃,刀法唤作奉天成仁,是本宫为自戕所学,一旦我拔刀,必报一死之心捍卫皇族尊严,你既身为我的护卫,你的剑,就一定要拔在本宫的前面!”
姒妤言罢,收刀入鞘,也不看旂岳此时的表情,素手一扬,道:“都退下吧!”
“是!”
众护卫齐声应道,旂岳站了片刻,见姒妤仿佛如带刺的梅花一般,含嗔带俏,他随即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这时,侍女已端来了一盏铜壶和玉杯,娓娓而道:“公主,您吩咐的百花琼浆御酒已经烫好了!”
姒妤刚才的气势在片刻间已全部消散,明眸中含着笑,手中却决然断然地握紧,把那美丽的梅花揉成了碎末。
“双儿!把这壶酒赏给其他侍卫!”
侍女双儿跟随姒妤多年,主子的心思她却能揣摩一些,轻声启唇:“公主,那御剑门的公子,可是您一直在等的人吗?”
姒妤半响才嫣然一笑,道:“看着倒挺顺眼,也合我的心意,就是年纪小了些,性子冷了些,还有一骨子自命清高,但总归是我中原正道的弟子,比起那无情的魔君,我倒情愿是他!”
但姒妤却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个孤独中绽放着如阳光般灿烂的身影,会从此让她原本就寂寞的心,变得更加寂寞。
片刻后,双儿端着热酒出了营帐,来到一名羽林侍卫统领身前,昂首挺胸,没有一点卑屈的样子道:“公主念你们护卫辛苦,特赐热酒一壶!”
江统领受宠若惊道:“公主殿下赏赐御酒,令臣怀愠,诚惶诚恐!”
双儿得意地看着统领表现出的反应,撇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少年,故意提高了声调,大声道:“公主榻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殿下她宅心仁厚,礼贤下士,偏偏有些人就不自量,真是不知好歹,枉费公主一番盛情!”
双儿走回营帐内,江统领端着酒走了过来,豪爽道:“这位小兄弟,问怎么称呼?”
旂岳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手中握着不世出的惊邪剑,面无表情,也没有一分动容。
江统领摇了摇头,识相的走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