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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知音弦断

雪无痕此次所携为一个整编骑兵营,其中弓弩手、炊事伙夫一应俱全,雪无痕亲自策马狂奔至密林深处,搭弓引箭,打回来两只野味交与部将,不多时便已备好一桌丰盛酒宴。

雪纶青天还在调养内息,一名将领走到他身前,躬身道:“雪纶大侠!五司命已备好酒菜,请您过去!”

男孩早就饿得有气无力,一听到有吃的顿时来了精神,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悲也一时,乐也一时,白虎把他抱了起来,摸摸他瘪塌塌的肚子,笑道:“怎么样!是不是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男孩嗯声点头,几人在将领的接引下来到军帐前,从里面传出一阵轻悦的筑声,曲调十分欢悦,雪纶青天几人都不禁觉得此曲格外熟悉,与雪魔经常弹奏的古琴有异曲同工之妙,心绪感怀中更生疑惑。

将领对里面禀报了一声:“五司命!贵客已经带到!”

乐曲戛然立止,雪无痕从军帐中走出,亲自相迎,道:“外面风寒露重,请帐中一叙!”

雪纶青天微微点头,当下也不再客气,大步迈了进去,见军帐宽敞,温度适宜,一桌热腾腾的酒菜香气四溢,在酒桌旁边还有一把五弦筑,想来刚才那阵乐声就是出自这里了。

雪无痕抬手微笑道:“请!”

雪纶青天落座后,白虎在一旁侍立,雪无痕斟了一杯热酒,双手捧着酒杯递了过去。

雪纶青天连忙起身,同样以双手接住,端于胸前,并未喝下。

雪无痕随后自斟了一杯,道:“雪纶兄,先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雪纶青天还未理清事情的头绪,这杯中酒却是无从喝起,雪无痕见他面色狐疑,便道:“我先干为敬!”

说罢,他仰头将一杯酒喝了下去,把所有待客之礼展现得淋漓尽致,雪纶青天不好再端着架子,遂仰首饮尽杯中烈酒。

雪无痕见男孩一直盯着桌上的佳肴,但又不敢擅自伸手,一双小眼睛眨巴眨巴的,可怜兮兮的样子,他轻轻一笑,掰下一只雁翅,递近前去:“孩子一定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男孩接着雁翅,转头望了望爹爹,在得到雪纶青天默许后,这才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雪无痕又是一笑,道:“真懂事!真乖巧!”

雪纶青天用手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眼中大有慈爱之意,开口道:“五司命与在下并无私交,此次为何以身犯险,冒死解围?”

话入正题,雪无痕郑重道:“我与雪纶兄之前虽然缘吝一面,但对雪纶兄的正直和侠义风范却是早有耳闻,在下有一事想向雪纶兄请教!”

雪纶青天面色微微变了变,道:“五司命请讲!”

雪无痕把他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忙道:“雪纶兄你不必紧张,我所问之事和魔宗私怨毫不相干,我...”

雪纶青天见他这样说了,便道:“既然不是魔珠之事,那是...”

雪无痕又为他斟满一杯酒,笑叹着道:“听闻五年前正魔一战悯生门后,雪纶兄与魔宗修罗圣女雪魔结成连理,携手共隐于江湖,此事可属实?”

雪纶青天拿起酒杯畅饮入腹,道:“不错!虽然人魔殊途,但我与雪儿至情至深,至死不渝!”

雪无痕听闻此言,轻轻“哦”了一声,接着为他续满酒水,再问一句:“不知雪魔现在可好?”

雪纶青天凝眉望着眼前的酒杯,面上泛起悲痛之色,据实相告:“我妻子于两日前...已经...已经命陨于恶龙谷,我虽空有一身修为,却不能守护她周全,枉为雪儿一番真情相付,真是无用至极!”

这番话听起来是那般沉重,男孩正大口咀嚼着食物,忽然一愣,只感觉如鲠在喉,吃了一半的雁翅,竟再也吃不下去了。

一声惨淡的笑声传出帐外,却是出自雪无痕之口,只见他面色痛悼,更夹杂浓浓的失落之情,凄然惨笑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世间再无我雪无痕的知音了!”

雪纶青天看他黯然失落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几分,道:“难道,你和雪儿也是旧识?”

雪无痕默然点头,思绪缠绕,回忆起一幅支离破碎的残景....

正道大举进攻通天峰前夕,附属魔月皇朝的一个诸侯国营地里,蜀国军队攻进城关,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燃烧的房子,地上落满箭矢。

雪无痕亲率一队精兵深入敌营,不想遭遇魔宗高手阻截,随行官兵全部被杀,最后只剩他一人侥幸未死,但也危在旦夕,因为他所面对的强敌,乃是魔宗第二大高手——雪魔!

一番激烈斗法后,他终是不敌雪魔的修罗妖力,身受重伤,却依然勉力相抗,被雪魔一掌震飞了出去。

雪无痕身体被击飞的同时,从他怀中掉落了一本七绝曲谱,眼看那本曲谱就要落进火堆,他历尽千辛万苦才收集到的绝世曲谱即将毁于一旦,猛然间,他在半空中回旋向下,舍身冲向了火堆。

但雪魔凌厉的攻势已然疾至,雪无痕虽然及时抢回了曲谱,使得珍世之宝得以存留于世,却把自己的后路也断了,面对那夺命的玄冰刺无力躲闪,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雪魔本已使出杀招,誓要取下这名蜀君主将的首级,以挽回东线失守的败局,可在千军一发之际,她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用性命护住的曲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她及时散去了冰晶凝成的玄冰刺,留了他的性命。

雪无痕捡回一条命来,从火堆中跃火而出,忙以真气荡灭燃烧的衣襟,此刻他脸上身上全是焦黑,模样十分狼狈。

雪魔的声音冷冷传来:“为了一本曲谱,你不要命了吗?”

雪无痕望见她轻纱外露出的蓝色眼眸,已经敛去了杀意,有的似乎只剩下清澈,他收敛心神,极为珍视地拿着手中曲谱,惜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此曲谱是我耗尽十数年光阴,挖掘盗墓,不惜重金搜集,才著成这七绝曲谱,许多早已失佚的传世绝奏尽收于此,实在来之不易!”

雪魔掩藏在面纱下的面颊似乎笑了一下,道:“天下间偏爱音律之人多不胜数,可你这般成痴的人倒当真少见,你走吧!”

这样的话从雪魔口中说出来,如何敢让人相信?

雪无痕微怔,道:“姑娘不杀我了?”

“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

雪魔幽幽一叹,道:“若我杀了你,这天下间岂不是少了一个知音!”

雪无痕听后心中狂喜,忘了刚才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欣喜若狂道:“姑娘也是偏爱音律之人,真的愿意将在下引为知音?”

雪魔看着他那副模样,灰头土脸的,适才性命都差点丢了,却还不忘他心中痴爱的音律,不觉轻笑出声:“好一个音痴!”

“那姑娘就是答应了?”

说罢,好像怕她反悔似地,雪无痕忙踏前几步,这个看似无害的举动却引来了一连串的冰刃,把他手臂和双腿割伤了好几处,也算雪魔手下留情了。

雪无痕忍着痛楚,举起那本七绝曲谱,忙道:“姑娘!在下只是想将这本曲谱赠与姑娘,并无他意啊!”

雪魔见他疼得呲牙咧嘴,这才缓和了面色,抬手把曲谱隔空吸来,翻开看了几眼,见其中所谱音律十分玄妙,当真世间绝奏。

她心里喜欢,对被自己误伤的“知音”毫无歉意地一笑,道:“多谢你了,我一定小心珍惜!”

雪魔收了曲谱后,转身即御向高空,雪无痕在下方大喊:“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等姑娘完全掌握了其中旋律,那时,我们再合奏一曲世间绝奏!”

“好!一言为定!”

天空中传回雪魔悦耳动听的回音,雪无痕就这样得了平生唯一一个知音的人,虽然她是魔宗让人胆寒的修罗圣女,但那又如何?

军帐内。

“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

雪无痕痴痴地重复着这两句话,说着,他拿起桌边的筑,眼中尽显惋惜和不舍,手掌骤然发力,本是一把音色绝好的五弦筑,就这样断为了数段。

雪纶青天听闻他和雪魔这段相识的经历,触动了他一怀愁绪,一梦红尘路漫漫,几处聚散?

他,痛失知音,一曲长歌婉转,落梅已纷乱。

他,红颜魂灭,一顾风月枉然,无伴晨夕暮。

昔人故,万般疏,九州难觅同归路!

雪无痕又取出一卷丝绸,他对音律之痴,世间少有人能及,海无涯沉于兵法韬略,时常取笑他爱好无用之功,他却不以为然,直到遇到她,他忽然觉得自己再也不孤独了,这世间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一样的喜好音律,甚至彼此认可,为了那场绝世的合奏,他已经等了太长的时间,做了太多的准备,到头来,等来竟是绝世般的遗憾。

他摊开一半曲谱,道:“此为七绝谱副谱,也是我呕心沥血所著,与七绝谱相辅相成,可惜再无合奏之人,徒留遗憾,叹哉!惜哉!”

雪纶青天见他魂殇决断,怕要将这曲谱毁掉,忙出口劝道:“知音固然难觅,但此曲谱更为珍贵,就此毁去,不如让它流传于世,让后世有缘人再续你和雪儿知音之情!”

雪无痕抬眼看向雪纶青天,两人眼中均是恍如隔世般的同病相怜,就将那卷丝绸交递过去,道:“既然雪纶兄有意留此谱传于后世,就交由你保管吧,雪魔已逝,我此生再不奏曲!”

雪纶青天格外珍重地将曲谱收好,拿起面前杯盏,对着雪无痕敬声道:“承蒙五司命舍身相救,我敬你!”

雪无痕给自己斟满酒,端了杯盏,道:“雪纶兄请放心,我雪无痕就算舍弃性命,也定会将你们父子三人安然送出蜀国,这是我唯一能为知音所做的事了!”

“五司命大义,令人钦佩,干了!”

“干了!”

两人对视一笑,自是一番豪情壮意,共同干了杯盏中的烈酒。

自始至终,男孩把二人之间的交谈全部听在耳中,他似懂非懂,原来这世间还有一种至情至信的情怀,士为知己者死,所谓“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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