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到学校的路上,有一座很小的寺庙。
供奉着什么我不知道,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常去那玩。
那时香火还算盛,只是这几年,去的人越来越少了。
因为它实在太小了。
我每天都从寺庙前经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连哪里长了棵草,我都能察觉到。
不过今天,寺庙周围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一辆警车停在一边,警戒线外还站了几个警察,在疏散围观的人。
迎面走来三个欧巴桑,刚才就看到她们被警察赶出来。
“夭寿哦!遐个素啥米啦?(那个是什么?)”
“少年仔吧。(年轻人吧。)”
“傷吓人哦!(太可怕了。)”
“素阿素阿,偶也……”
“没办法啦,又到那个时候咧?”
我想了想,明白她们说的是鬼月。
难怪最近老妈搬回来不少元宝蜡烛,原来都是好兄弟牌。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尽量少出门。你也知道,这阵子是阿飘们的“放风月”,走到哪都能看到。小时候还不懂假装没看到,被跟回家好几次。到最后还全家去收惊!
警察一看见我靠近,马上示意我离开。我看了一眼,寺庙门前的石像边,用白色粉笔画了个奇怪的轮廓,我想应该是什么凶案之类的吧。
耸耸肩,我加快了脚步。
突然,眼角瞥见有什么跑到右边的石像旁。
开始时我以为是警察在采集样本。走出老远再回头看,才发现是一条黑影,就像侦探漫画里未知的凶手模样,黑不溜秋的。
奇怪的是,它似乎在挣扎着,看起来像被石像压在地上。
我眨了眨眼,再看时,那里却什么也没有了。
算了,大概是一时眼花吧。
途中接连看到有人在路口烧纸。
在离家最近的那个路口,我看到四五个黑影,在一根电线杆的阴影中,慢慢地拉长,成形。
然后一窝蜂地冲到贡品前,抓到什么就往嘴里塞,不时还抬头张望着。
我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走,一边注意着那群好兄弟的动静。
好不容易“爬”到他们对面时,他们却突然停止了进食。
一滴冷汗出现在我的脑门上。
拜托,千万不要注意到这边!
我更加不着痕迹地挪动。
妈祖大概正在打瞌睡,没听到我的祈祷。
背对着我的那只阿飘慢慢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我喃喃,大气不敢透。小时候被七八只好兄弟追赶的回忆,正自动在脑海里回放。
那只阿飘飞快地向我冲,不,飞过来。
那是一只饿死鬼,我甚至还能数清楚它有几根肋骨!
饿死鬼整个趴在我身上,眼睛瞪眼睛,鼻子顶鼻子。
因为靠得太近,一股腐烂的恶臭冲鼻而来。
“嘎嘎嘎!”
饿死鬼发出兴奋地怪叫,屈指成爪,就要摸上我的脸。
我有种青筋迸出的感觉,主要是饿死鬼的腐臭呛得我几乎透不过气。
然后,我看到,一道浑浊的粘液,自饿死鬼嘴巴流出来……
“啊啊啊啊啊!!!!!”
要被口水喷到了!
这个认知,比饿死鬼趴在身上还要让我恐惧!
我用力将饿死鬼推开。
饿死鬼“嘎”地尖叫,摔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
粗略巡视了下身上的制服,腐臭阵阵,胸襟可疑地呈现湿答答……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天啊!好多口水啊!好恶心!
这件制服,即使漂白多少次,即使消毒多少遍!我都不敢再穿了!
想到还要写申请,向学校订一套新制服,想到老妈笑眯眯地告诉我,新制服钱从零用钱里扣,我就忍不住抓狂。
再看那只不知死活的饿死鬼,还想要扑过来!
我顿时恶向胆边生!
抡圆手,书包直接甩到饿死鬼瘦嶙嶙的脖子上。
这招学自我的妹妹裴心佑。有次陪她去买平底锅,回家时遇到三个流氓混混,心佑一个人,用“抡包”这招,直接把三个大男人砸趴在地。
希望我也能。
只听到饿死鬼“咯”的一声,下一秒,头颅“啪”地掉在地上。
没有砸趴,只是砸断脖子。
“死阿飘!我躲你是怕你跟着我回家,吓到家里那三位!”
想到自己鬼鬼祟祟地走来,忍受着一路的指指点点,我冲上去,做了一个日后让很多种族对我无比敬畏的动作。
那就是,一脚将还在滚地的头,踩扁!
“你它XX的饿死鬼,摸我就算了,居然敢对本大爷喷口水!”
我、我怒啊,顾不得手上还有不算轻的书包,抬起脚……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骨瘦如柴的饿死鬼难经得起我暴力的“践踏”,骨碎纷飞,间或溅出绿色的粘液。
“叫你喷口水!敢在我身上喷口水,你不要命,活得不耐烦啦!”
一边踩我一边恨恨地骂。
其他的饿死鬼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只只慢慢飘过来,却只敢远远地看着。
越想越生气,我撸起袖子,准备那群一过来,就继续“抡包”,踩头!
(我的粗暴是气得失去理智了,好孩子千万不要学哦!)
我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如想象般的彪悍,总之那群饿死鬼没敢再靠近。
满意地点点头,我正要离开,脚居然提不起来?!
低头一看,鞋子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坨绿色的胶状物。
正是这坨胶状物,死死地将我黏在原地。
我拔!
纹丝不动。
对面那群饿死鬼,发出类似幸灾乐祸的声音。
靠!
等我一身狼狈地回到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脚下一软,我坐在玄关,一边喘气一边换鞋子。
直到现在,我才有种“被饿死鬼包围”的后怕。
一只冷冰冰的手腾空出现般地搭上我的肩膀,少女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不要挡在门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尖叫着弹起,啊啊!追到家里来了!!
“……哥哥,我有那么可怕吗?”心佑幽怨地瞪我,手还保持着前伸的样子。
原来是心佑啊。
我安抚着受惊的小心肝:“对、对不起,刚刚在想奇怪的事情,所以……”瞥见她手里的明信片,“又去帮心雅寄信么?”
“嗯。她在看竞猜节目。”心佑有气无力地穿鞋子,“外面的光好强烈,我感觉自己要融化了。”
“……”已经要天黑了好不好。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有两个双胞胎妹妹?我还是正式介绍一下我的家庭成员吧。
眼前这个“见光死”的少女,就是双胞胎中的妹妹裴心佑(心佑气若游丝:大家好……)超级喜欢黑暗,有一点点光亮都会觉得自己会融化,平时出外喜欢用奇怪的斗篷盖住脑袋(越说越觉得,怎么这么像漫画里的个性阴沉、总是被欺负、还绰号“野猪”的家伙?)课堂上戴着墨镜跟棒球帽(超像!)有着奇怪的爱好——算盘(这种古老的东西,真亏她能找到!)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打算盘居然比用计算器算得还快!
她是鬼!我暗自确定。
而心雅,双胞胎中的姐姐,是悬赏狂热者,爱好是电视竞猜节目,以及报纸上的悬赏谜题,因此总看到她在填明信片。家里有超过一半的东西,都是她抽奖中的。据说在学校的社团也是什么“抽奖必中社”。
她也是鬼。我这么认为。
“不行了,阳光太强烈了。我……”心佑柔弱地倒在一边,手还扶着额头,“我要融化了要死了……”
“……我去吧。”
心佑马上活过来,并把信递过来,“谢谢哥哥。”
“……”你就算计好了的吧!
“是诺诺回来了么?”
像旋风一样“刮”过来,老妈系着围裙站在我面前,双手各提了四五个点心袋,看形状里面应该装了不少点心。
“诺诺帮我把点心拿给邻居们。”老妈笑眯眯地把袋子递过来。
说到我老妈,是个烹饪天才。料理只要吃过一次,基本上就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就连秘制的什么,也照样能做。奉行“独乐乐不如与众同乐”,在小区的代名词是点心供应者。
“快去吧。回来晚饭也快差不多了。”老妈笑眯眯地走到门前,握上门把……
“我出去了!”
抢在老妈开门前破门而出,我还飞快地把门带上。
刚才回来时火遮眼,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跟着我回来。
好!快去快回!
“呵呵,谢谢哦。”
邻居大叔接过点心袋,跑进厨房,又提出来一个更大的袋子。
“这是我从彰化带回来的凤眼糕,代我向你妈妈问好哦。”
……
“这是新竹的贡丸。”
“苦茶油。”
“太阳饼。”
诸如此类的话。
于是,我回家的时候,提着比出门时更多更大的点心袋。
“……以下是新闻快报,昨日凌晨四点,在台中市发现一具男尸,根据现场勘验,已证实死者是失血过多……”
清晨六点,几个转台的声音过去,美容台、大家做体操、卡通等等的都被略过,最后回到了新闻台,继续播报方才被中断的快讯。
“诶。”老妈重重地叹气,“每年这个时候都特别多这些事。”
我想起昨天寺庙的警戒线。
“诺诺,”听到老妈点名,我赶紧坐好,“你出入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老注意些奇怪的东西!”
我悻悻地笑笑。
“佑佑,说你多少次了!不要摆弄你的斗篷!西里古怪的!”
“……光线好猛烈啊……”
“……还有你雅雅,吃饭的时候就不要弄明信片啦!”
“这次会中烤箱啦,老妈不是一直想换台新的么。”
“咦咦?什么牌子的呀?”
“……”
很好,我家根本不受这些快讯的影响。
寺庙那边依然封锁着,但只有一名警员在保护现场。
“妈的!让老子看着这!”警员不断地翻白眼,“下一个木乃伊不就是老子了!靠!少年仔,赶紧滚你的路!别在这鬼头鬼脑的!”
你才是鬼!
我在心中对他比了个中指。
“……是的,警察阿伯。”
“靠!老子才二十八,你叫我阿伯?!喂!给我回来!!”
你叫我滚,我就滚,你叫我回来?
对不起,滚远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今天的云层很低,沉甸甸地压在教学楼上。
加快了脚步,走进教学楼时,突然觉得奇怪。
有什么不对呢?
我努力地想,眼前一花,歪脖子女生缓缓浮现在半空中,神情慌张。
“学弟!你要小心了!”
话音还没落,歪脖子女生就那样消失了,好像在赶时间。
正愕然,耳边传来学校挂钟的钟声,灵光一闪。
对!是声音!
偌大一个学校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如同进了坟墓!
好奇怪!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我头皮一阵阵发麻,感觉周围似乎阴暗了下来。抬头看天,厚厚的云层好像压得更低了。
明明是七月天,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热,反而有种进入了冰室的凉意。
因为天突然暗了下来,走道的灯都亮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在晚自习后,整个教学楼只剩下自己的经历?或者你可以想象一下,我独自在安静得连呼吸声也能听到、走路的声音也能回荡的走廊上走,那种心情?
狭长的甬道,走廊的灯光昏暗摇曳……
我忽然觉得走廊的那头好像有什么在晃荡。
“同学!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冲那晃荡的影子喊了一声,可是没有得到回应。
“?”
心中疑虑更深,我皱着眉走了过去。
“同学!我说……”
这哪里是什么人,只是一件披风挂在那里。
大热天的,谁还穿披风出门?!
抬头看了看门牌。
“校医室?”挑了挑眉,“校医室不是在宿舍楼吗?”
我进的明明是教学楼啊!
正想走开,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学,身体不舒服吗?”
我身体一颤,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扭头看时,原来是身穿白大衣的校医。
“身体……不舒服吗?”
校医的声音有些颤抖,像在风中传来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许是长期在室内,校医的面孔呈现出病态的白,眼睛也是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焦点地盯着他看。
唯有嘴唇,猩红得像是涂抹了鲜血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