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0238700000067

第67章 河湾遇孤

河湾村很快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在静寂的天色下,几盏孤灯稀落的分散各处,低矮的木制围栅勾勒出村舍褊狭的轮廓。

“是这?”有人问。

“只能是这。”有人说。

与赤崖堡濒临的村舍,只能是这,黑马在远处驻足,一条简陋的土路在脚下延伸,蜿蜒穿过两排错落的房舍,但与赤崖堡的阴郁、不祥全然不同,夜幕下的河湾村显得恬淡、安详,没有守夜的人,没有危险的气息,空气中弥散着苦涩,是药草。

慕容璟珑吩咐一众武者在村外警戒,因为他们满身血痕,手持利刃,残破的黑衣下已露出铠甲,他不想打破这宁静的夜色,即便可能暗藏杀机,他让褚泫和辰潸负起怀麓,与他一同向村中走去。

村舍的道路比看上去坎坷、狭窄,屋檐参差,路旁挤满晾台,他不禁有些焦灼,因为夜已深沉,远见的灯火早已销声匿迹,可是道路仍在脚下蜿蜒,曲折地绕过屋角,最终隐没于黑暗,他不知该去往何处,或是推开哪扇门,只好茫然地行走,循着命运指示,可是怀麓等不起,他的生命正随时间点滴流逝。

好在前方很快现出灯光,温暖的灯光,透过随风轻摆的布帘在地上摇曳,像在指路,慕容璟珑快步走上前,就在他的手刚一触及布帘时,一位身形苍老的妇人忽然从中探出头,身上结着药草独有的苦涩气息,背着橘色的光,这让她如丝绢般的华发生出一丝暖意。

“求医?”她说,嗓音倒是清亮,回荡于静谧的夜色、低矮的屋舍间,反显突兀。

“嗯,深夜而至,”慕容璟珑边说边忖量对方的反应,“您是医者?”

“扶进来,”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对几位不速之客的戎装以及怀麓可怖的伤口全不在意,“什么医者,”她的背影咯咯笑着说,“不过是个孤苦伶仃的药婆子。”

慕容璟珑跟着进了屋,屋中灯火通明,亮得晃眼,左墙钉着几条柳木隔板,上面挤满陶制的瓶罐,向阴墙上爬满斑驳的苔藓,不期而至的几人瞬间令三四米见方的小屋显出局促。

药婆吩咐褚泫和辰潸把伤者平置在榻上,又交代几句,之后便去拾掇药材器具,不待片刻回来时她在腰间系了一件沾满草液的围裙,手捧一只偌大的木盘,上面陈着几件物器:一柄半尺长的平口柳叶刃,几枚针,一个镂空烫壶,两团棉布条,一罐青草药。

“别围在榻前!”她忽然呵斥褚泫和辰潸。

“啊,是,是的。”两人神色窘迫,往日彪悍的黑马在医者面前忽然成了孩子。

几柄灯烛微微摇曳,洒下温煦的光,药婆放下木盘,在榻边燃起一只蜜蜡熏香,被暖意包围的怀麓只能任人摆布,他面色惨白,唇上已没了血色,袒露的胸躯赫然呈现一道如沟壑般深嵌的巨大创口,周围已结满暗色的痂。

“好毒的刀...”药婆轻声自语:“差一寸,即死...”她双眉紧蹙,脸颊因为岁月的荏苒而变得贫瘠,但她眸角依旧含着光,有些阴郁的光,与她粗陋的矮房一样黯淡。

“有,有救吗?”局促的室内令人坐立难安,褚泫按捺不住,用一口生涩的晋国官话询问。

“你问我有救吗?”药婆头也不抬,她的手在伤口处忙碌,动作轻的仿若柳絮,“十分病十分药,十分伤十分治,自古有病就有医,世上何来没救的伤势?”她咯咯笑着,对怀麓可怖的伤口如若无睹,“救不了的伤,不就是未找到对症的药吗?”

药婆叙说不停,手上却不见怠慢,她取一枚金针、一枚银针、一枚骨针,在用烫壶煨过后,开始在怀麓胸膛各处如布阵般施起针法,“虚实之要,九针最妙,刺之而气至,灵枢九针十二原,黄帝的功绩,未想还能福泽蚩尤的后人...”她说着,眸角有意无意瞥向慕容璟珑,“世人问医求药,天地无二,药婆子三针止血,却唯独不知,如何才能愈这乱世的疾?”

灯烛摇曳,怀麓苍白的唇角恍若动了动,他的创口依旧骇人,却已不再涌血,他活下来了,艰难的活下来了。

慕容璟珑长舒口气,昔时为大燕捐躯是荣光,可如今,若怀麓为自己战死,还能被成为荣誉吗?或是耻辱?他心中悲戚,悄悄退出药婆的矮房。

室外月光忧愁、皎白,夜的帷幔却宛如墨色,空气中氤氲着药草的气息,他喟然长叹,呼出苍白的雾霭,又望着它如碎蝴蝶般散了,原来南境的冬夜也有凉意侵骨...

“救不了的伤,不就是未找到对症的药吗?”

药婆的话在他心中反复回荡,一个口说要为乱世去疾的荒村药婆,拯救了怀麓的药婆,依她的见地,无法挽回的错,即是未付出相称的代价?

他在黑暗中踱步、思索,夜色静谧,向外蜿蜒的村路尽头恍惚传来轻微的蹄声与嘶鸣,黑马正严阵以待,于是他走出村舍,向正焦急等待的武者下达休整的命令,之后又折回村中。

当他再次来到矮房前时,药婆正在檐下搓着手,见他缓步过来,头也不抬像是邀功般念了起来:“药婆子能医病、去疾、通络、愈肉身,那年轻人算是捡了条命。”

“是,老人家,多谢你。”慕容璟珑轻声说,他的心意比语气更加清和。

“谢不得,终归是肉身的伤势,能下药,能施针,却不知心中的郁病,要如何医治?”药婆目光狡黠,语气引人玩味。

“心中的郁病?”慕容璟珑一怔,药婆的话令他再次心生出被设计的感觉,可眼前不过是一位医者,一位刚挽救了怀麓性命的高明医者,他宁愿这样想:“谁的郁病?”

“你啊。”药婆淡然地说。

他的身体在轻微晃动,轻微的在旁人看来会错以为是摇曳的灯影作祟,可他心中却经历着剧烈震颤,另一场阴谋?他踌躇着,紧握刈鹿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或许药婆并未看出他的波动,只是咯咯笑着说:“河湾村偏居一隅,出去走医贩药的村人多,南来北往的消息灵通,最近江南太平,一场战事,除了鲜卑与晋民,又有谁会负伤而来?这南下的人物,能如君侯这等气度,就更不必数了。”

“你知道我是谁?”慕容璟珑说。

药婆含着笑,满头银发在灯烛下泛出朦胧的光,终究未说什么。

“那你还医疗我的部下?”

“就是食人的恶鬼求到我这,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她笑着说,“落魄的走兽难求自保,何况逐鹿的君侯?”

月悬西天,就像身披霓裳般萦绕着淡漠的光晕,月华如水,将一副寂寥的夜色映衬得分外清冷。

“世豪东夏的慕容家,一门子嗣豪杰,如今流落江南,唯独推了我的门扉,这机缘,还不够玄妙吗?”药婆说。

“可我不过是个罪人。”慕容璟珑垂下头,对方的话令他在寒夜中如同火灼。

“罪人?”药婆直视着他的双眸,目光不卑不亢,“如今天下,肯这般自诩已算作彪炳,遑论君侯这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气量?试问众生,又有谁不是罪人?”

“我的罪过,与众生不同。”他无声哀叹,忽然想起纪白禹的狂妄控诉:你用弑母、用叛离故土来回应赞扬,你辱没了武者的名节,成为大燕一族的耻辱,毁灭了龙骧的荣耀...

“又有何不同?”药婆抚手而笑,“一妄在心,星霜俱灭,罪即是罪,能有何差?”

一妄在心...原来只要动了妄念,就已是罪过,慕容璟珑恍然惊醒。

“老婆子痴活这些年,不多不少参透些道理...人无完善,而其作为究竟是暴行,还是义举,同时代的人并没有资格去评判,因为无论你,还是其他世人,都不过是尘寰间的一颗芥子,一颗芥子竟想窥探伏羲的全貌,不是如同笑话?”

药婆神情平静,仿若正闲叙家常,慕容璟珑却因她的话有了新的感悟:世人可以回顾、可以评判历史,却没资格为一场正在进行的纠葛妄下定论,譬如,他是否应背负罪责。

“传说凡人是痛、疾、悲、苦的聚合,若造物神本意如此,为何又要创造痊愈的欢愉?”药婆依旧神色安详、和蔼,“君侯这余生,余世,不论作为,只要求得问心无愧,便是上好的解药,若留下悔恨,就如药婆子瞧病这般,几分病,下几分药,两相抵消,如此,世上又何来不治之症?”她说着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刈鹿的鞘。

“如今你我便恍如历史的真身,恍如来世的起因,我们的作为究竟是否为罪,就交予后世,交予有资格的众生去评判吧。”

随着她话音结束,不论刈鹿,还是慕容璟珑心中的躁动仿佛都在瞬间平息了,尽管他随即又陷入新的困惑:一路而来,驾驭机关的书生,随雨雷出现的少女,之后,是咫尺外高深莫测的妇人,自他暌离燕京至今,恍如这世间所有令人不安的因素都开始了活动。

但无论如何,药婆的话都如同醍醐灌顶,令他恍生顿悟,“我们北地有句谚语,”他恳切地说,“年轮是智慧落下的痕迹与代价,您的点拨令我受益匪浅,能否请教名讳?”

“不,年轮不是智慧的代价,时间才是,”药婆发出咯咯的笑声,“至于名讳...药婆子不过荒村闲人,受不住繁缛,”她边说边解下缠在腰间的围裙,接着又捋平衣襟,“老朽陈腐,凭一身悬壶之术苟活于世,蒙受君侯高瞧,竟谈及名讳...”可她忽然陷入沉吟,像在思索,在回忆,“我的名讳啊,这一晃,又有数十年未曾提及,君侯就叫我做...陆郁孤吧。”

陆郁孤,慕容璟珑在心中默念。

“君侯只管在此歇息,待到天明,伤者就能骑马翻山...这些年一晃而过,我老婆子,也要出去见见世面了...愿君侯武运昌盛。”她冁然一笑,未等来回话便悠悠走了。

慕容璟珑又伫立良久,迎着她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像是一边静如止水,另一边却紊乱芜杂,索性任由陆郁孤愈渐远去,直至消逝于黑暗。

同类推荐
  • 将临

    将临

    三十万年的枯守只为等候鸿钧意志的降临作为地球伴生星的三界如何自救采自九天之外的昊天碑混元钧旨的应验鸿蒙造化经所承载的至高天道所有的一切只为-----将临
  • 葬剑录

    葬剑录

    曾有黑衣少年,仗剑了结百般恩怨情仇。待到葬剑之时,为逝者谱一曲挽歌,恩怨情仇尽皆消散如烟。游遍四海,飞越巅峰,刀斩世间不平,力断三界冤孽,天道至理,存乎一心。一道之极境谓之神,执念不朽,独身与众生竞速;万理之练达谓之仙,清心无为,万世共天下长安。
  • 至尊魔王之异世天下

    至尊魔王之异世天下

    重生异界,叱咤风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挡住了吾的去路,那么送你见阎王。登上世界最高峰,俯视着全世界。
  • 寒冰女帝

    寒冰女帝

    那一年,父亲背着犹如癞皮狗一般的我,翻过了无数的山,求了无数的人。那一年,我和妹妹上街乞讨,只求温饱。那一年,妹妹离我而去,从此孤身一人。那一年,我手执冰神之力,独闯冥界,只愿再见至亲一眼。这一刻,我要……
  • 寻求简单的幸福

    寻求简单的幸福

    在黑暗中寻求最简单的幸福,来自地狱的恶魔期待着光的救赎。
热门推荐
  • 最后的魔宗

    最后的魔宗

    "如果我是平凡的,那么我也许是幸福的”————梅友仁。自小,梅友仁就见识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自以为一切不过如此,可是最后,他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只是个开端。诸神,真的正义吗?魔族,真的有罪吗?一切因我而起,而我,也会将这一切终结。
  • 武痕

    武痕

    石宇本是石泉镇一个小家族的子弟,每天过着平凡的生活,然而在一次历练的过程中,意外得到一件血色印记,从此生活便是发生了变化,身不由己的卷入了一个惊天的阴谋中,那是一段过往的辛秘。
  • 福妻驾到

    福妻驾到

    现代饭店彪悍老板娘魂穿古代。不分是非的极品婆婆?三年未归生死不明的丈夫?心狠手辣的阴毒亲戚?贪婪而好色的地主老财?吃上顿没下顿的贫困宭境?不怕不怕,神仙相助,一技在手,天下我有!且看现代张悦娘,如何身带福气玩转古代,开面馆、收小弟、左纳财富,右傍美男,共绘幸福生活大好蓝图!!!!快本新书《天媒地聘》已经上架开始销售,只要3.99元即可将整本书抱回家,你还等什么哪,赶紧点击下面的直通车,享受乐乐精心为您准备的美食盛宴吧!)
  • 赢得课堂精彩:教师的天职

    赢得课堂精彩:教师的天职

    本书是继《课堂教学的八大铁律》之后,又一本研讨课堂教学秩序的书稿。在这一本书中编者们探讨课堂教学内涵性的一些东西,着手研讨教师素养的提高,内容包括:赢在课堂对话——塑造“我的”亲和力;赢在课堂管理——提高“我的”执行力;赢在课堂提升——发展“我的”影响力;赢在课堂整合——抓好“我的”细节力等。
  • 丹武九重天

    丹武九重天

    在众人眼中没有前途的李飞,意外深埋山腹,大难不死,被迫踏上了修炼之道!……在充满无限危险却热血沸腾的天途旅行中,李飞成就丹道至尊、逆袭一界霸主,携美纵横九天!当然更少不了被无数高手追杀的惊险与刺激……
  • 绝世狂妃之妖孽男神腹黑控

    绝世狂妃之妖孽男神腹黑控

    这演电视剧呢?堂堂特工凌偲影竟然穿越成了一无是处的草包废材?!竟然还被一个看似温润无害的妖孽美男死缠烂打!这不,某男正眨着琉璃凤眼,嘴边却噙着妖冶的邪笑:“宝贝儿,你还要去哪儿啊?”
  • 被国民老公捡回家:只想温暖你

    被国民老公捡回家:只想温暖你

    一个是福布斯富豪榜上的青年才俊,世界五百强企业的CEO,有着胜过明星般的相貌和身材的男人。一个是被丈夫和闺蜜背叛,一无所有众叛亲离,流落街头投河自杀,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女人。那天如同垃圾一样的莫念华被安如煦捡回家,却被安如煦捧成掌心里的明珠。在最落寞的年华里遇到如温暖阳光般的你,和煦地照亮我的生活。莫念华:“是你让我成了现在的我,不知该用什么感谢你。”安如煦的脸上笑若阳光,“我不缺什么,但如果你一定要送礼感谢的话,那就把你自己送给我。”
  • 奇门相冢

    奇门相冢

    这世间,是活人最大?还是死者为尊?自古以来,人们只知盗墓,却不知有“土工”一说。何为土工?那就是能窥辨那埋葬在黄沙之下的万千不同的尸体。活尸,旱尸,湿尸,纸尸,蛹尸,万千法门,皆聚以此。我是一名土工,我将为你们讲诉一个关于“尸”的故事!!!
  • 永潇大陆

    永潇大陆

    身负圣脉不可修行之名,被人推入永潇河。六年后,他的朋友早已成为名镇大陆的青年强者,而他只是宗门里的杂役弟子,再相见,是否还会有儿时的怀念?如何重铸圣脉之名,圣脉真的不可修么?帝国风云迭起,他无意参与,却又站在漩涡中央。面对爱与大义,他将如何抉择。是带领人类走向圣族之路,还是跪拜在异族脚下!
  • 千年雪狐之雪狐泪

    千年雪狐之雪狐泪

    (雪狐三部曲之雪狐泪)人与妖、魔生活在同一个异世界中。人类君主墨染,养妖为宠物,养狐妖为妃,而雪狐则是狐中极品。君主儿子墨竹,父子因一场误会反目,离开皇宫,误打误撞到达雪狐岛,从此成为第一个身为异族却加入雪狐岛的人。魔尊龙暗轩,身患炎疾,却又无可奈何,雪狐身体冰冷,是治病良药。逍遥派首席弟子孟傲昭,喜怒无常,以抓雪狐为目标。孟灵儿孟沫儿两姐妹,身为雪狐,却混进人类世界,看她们如何与三人斗智斗勇,将三人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