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南方。
傍晚的光射出无数柔和的光线,窗台生锈已久的防盗网,花盆底下终年失色的盘子,墙壁上照片反射到潮湿地面的朦胧光,空气里隐约泛滥着苔鲜的味道……一切都是南方三月天惯有的样子。
然而顾玦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即便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
“哔哩哗啦——”客厅里突然传来不和谐的声音,透过门缝肆无忌惮的敲击顾玦的耳膜。
“你他妈嫌老子没钱?别以为你能赚几个子儿就能来给老子蹬鼻子上眼,给老子滚!”
“我给你蹬鼻子上眼?你算是有本事的啊,你去赚钱啊,整天在家给我摆什么太上皇!”
“行啊你,敢瞧不起老子!”
“瞧不起你怎么了?我就是瞧不起你怎么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再说一遍?你他妈再说一遍!”
“你是一个彻底失败的男人!”
接着,是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再然后,无数刺耳尖锐的叫骂声和锅碗瓢盆被砸的声音响了。
顾玦难过的用被子蒙住脑袋。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已经是早就忍受不了对方了还不离婚。各个苟延残喘的在这样破败的婚姻里死命挣扎能得到什么?他们这是第几次吵架打架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不和睦了?顾玦已经记不清数不来了,只觉得自己已经麻木得不会在为此伤心欲绝泪流满面了。虽然有时候,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很难过。
在曾经,顾玦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她们分开的,可是现在,此刻,她在心里小小的请求着:离婚吧,对谁都好。
到底,还是生活把所有美丽的希望都给消磨殆尽了吗?
顾玦揉揉发酸的眼睛,心想时间还早,小睡一会儿在起床吧,毕竟最近打工实在太辛苦了。
可是她只觉得才过去了几秒钟,就被她的母亲刘眉眉扯着耳朵叫醒——“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还不赶紧起来做饭,作死啊你!”
于是顾玦万般疲倦的抬头看了看桌上闹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八,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拍拍脑袋朦朦懂懂地起床,余光看见刘眉眉青肿的脸,忍不住问:“你没事吧,要不要擦点药?”
“擦什么药,死不了!”刘眉眉没好气地说。
“哦。”顾玦漫不经心地应着,心里想着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呢,昨天她父亲顾青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米还有吃的都拿去招待客人了,现在家里还有什么可以吃的呢?顾玦不甘心的把家里搜了一遍,叹一口气,才从包里拿出些钱出门去。
关上门走没几步远又折回去,对着凌乱不堪的家大喊:“刘眉眉顾青云我买菜去了!”
她实在不敢忘记跟他们说,因为在几年前的寒冬里,她就是出门忘记说她们就把她给忘了,任凭她在门外怎么喊里面也跟没人一样没个动静。她被关在外面一夜,没被冷死也被冻出了病根。
而她,从来只叫她的父母全名,刘眉眉和顾青云也只让她叫她们全名。仿佛只要不让她叫出爸妈两个字她顾玦就不是她们的孩子一样。
全家都是怪胎,邻里之间都这样议论。
不过对于顾玦来说她丝毫不在意,在现实面前她的任何在意都是可笑的。没有人会因为她的难过而难过,开心而开心,她快要麻木得百毒不侵。
但也仅仅只是快要,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是可以浸入你血液渗进你骨头的毒药。
而林源西就是顾玦的毒药。
说起来有时候真是奇怪得很,在你精心打扮出门时你怎么都遇不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可一但不修边幅,一转头就都是他的影子。
就好像顾玦和林源西。在她十分倒霉的踩到发着恶臭的臭水沟里时,他就出现了。他带着净爽的笑脸和他的同伴们谈笑风生着路过,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完美得如同高不可攀的仙人。
虽然身为同班同学的他从始至终都只是陌生人一样的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可顾玦心里依然犹如千军万马踏平城池一样的恐慌。
那是她最喜欢的人啊。他一定是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了,他一定是看见我这么邋遢的样子了,他一定是看见我这么肮脏的样子了。顾玦在心里痛苦的呐喊。
因为林源西实在是一个很完美的人。他身上有着万人渴望的光芒,有着干净爽朗的容颜,富裕的家庭背景,优秀的成绩,高贵的教养。仿佛王子一样的存在,一样的不可亵渎。
所以她对他的喜欢,实在是卑微到了骨子里。默默地,不敢声张,不敢接近。
可是现在她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了。
唉。
顾玦复杂的内心最终也只能是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轻叹。
“听说听雨轩来了一位帅哥。”
“是吗?哪天我们就去逛逛。”
“你都不知道他长得有多暖,听雨轩大半生意都是靠他的呢。”
“哇~那就一定不能放过了。”
清晨顾玦一路走去学校,就听到很多同路的同学在讨论帅哥,她皱着眉头,有些不满意有人打扰了这样静谧的清晨。
她抬头,天空蓝得透彻,风很轻。街道两边的人家开了窗,轻微的洗衣声,摆放碗筷声,还有叫醒孩子的起床声……都开始从不同的窗子里传到了窗子外。
那些挑着担子走卖的阿公阿婆,他们苍老的容颜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正挑着不同种类的食品,在街道的小巷里穿来穿去。
她的眼睛瞟向斜对面,听雨轩的大门正紧紧地关着,这家店主要是卖音影唱片的,它的老板很年轻,大概是25左右的吧,最近听说老板招了一个很帅气的男生来帮他推销。其实也不过是靠颜值弄出的蝴蝶效应罢了,顾玦没见过他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的能力是怎样的,但她觉得也大致这样而已了。
微风拂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风里藏着白兰花清淡的香气。
“喂!请让一让!”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摩的的车铃声和男生的呼喊,她回头,一道影子飞快地从她的身旁冲过去。
“啊呀!”顾玦摔倒在地上,装书本的袋子被划开一个大口子,书本凌乱的散落开来。她“咝”了一声,低头看到手臂被车子弄伤,于是十分哀怨地看了一眼正在停车跑来的人。
嗯,人一倒霉,走路都会被撞。顾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你的手受伤了,我帮你擦点药吧。”男生蹲在她的身边,快速的捡好书,扶了一把顾玦。
而顾玦从他手上接过了东西,摇摇头说没事就要走,男生拦住了,他微笑着指向听雨轩,他说:“等等,那个,顾玦,我就在那里工作,跟我去处理一下伤口吧,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她愣了一秒,低头看怀里书上写着的顾玦两大字。她亦微笑:“我没事。”原来他就是那个各路少女都期待一见的帅哥啊,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还很莽撞。顾玦想。
她用纸巾擦了擦血迹,然后说再见,就转身继续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那个,我叫李江樯,你有什么事记得找我啊!”他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地喊,路人侧目,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露出了两颗虎牙。
顾玦的脚步停顿了半秒,不以为然:我又能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的?都是陌生人,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经过路上那么一耽搁,当顾玦走到学校时,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起了,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撞她的男生,觉得他耽误了她很多宝贵的时间。
她叹了一口气,跑着上楼回到班上。
而在班级楼梯口的转角,像发生在无数电影里的情节一样,慌乱的女主角撞到了清清淡淡的男主角,然后会有慢动作回放,那些被抛到空中的纸张,那些显得格外惊愕的表情,那些慌乱的步伐,那些撞开的身影,都被无限放慢。
顾玦揉揉手臂,原本已经不流血的伤口因为不小心撞到墙上又再次流血了。顾玦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暗骂倒霉。
她蹲捡着散落的课本,听被撞的男生抱歉地道歉,只觉得很耳熟。
转过头去时,林源西刚巧递给她纸巾:“同学,你没事吧?”
一时间顾玦像是大脑短路一样,无法思考,无法言语,无法做出反应。
“对不起,把你的手臂撞流血了,擦一下吧。如果等下血还没停就要去医护室了。很抱歉我现在有要事要做不能和你一起去。”林源西朝她微微躯了身,表示歉意。
而顾玦愣住了,只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一包林源西给的纸巾,胸膛里那颗炽热的心直扑通扑通地狂跳。虽然同班一年了他依然不知道她的名字,虽然他的道歉仓促且漫不经心,但是她竟可以因为他对自己说话并且递给了自己一包纸巾而暗喜不知所措。
连是上课的时候,也因为偷看男生帅气的侧脸出神了而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顾玦咬着下唇说不出来,实在是窘迫。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儿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的眼睛一刹那的瞥向了林源西。
那也是一刹那的目光接触,对方的眼神冷淡得犹如观众看待小丑无聊又滑稽的表演。
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似乎看透了一切,她把书拍在顾玦的书桌上:“顾玦啊,上课要好好听讲,这样才能提升自己,拜托窘迫的环境去看另一个大千世界。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好又怎么配去喜欢去想要呢?”
“喜欢?老师她怎么可能敢去喜欢吗?”
“就是嘛,就算是喜欢,也不敢怎么样阿。”
“她除了卑微,简直是一无所有。”
“而且她家里面的事谁不知道阿。”
老师拿着书走向讲台,作为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有些不满地看着下面同学对顾玦的冷嘲热讽,于是她拿起教鞭拍了拍桌子:“行了,你们也一样,不好好学习以后是不会有出路的,别因为家境不同就随便挖苦别人……”
她紧紧攥着书本,隐忍不要哭,不要跑开,不要吵闹。虽然以前也听过大家这么讽刺她,但在这一刻,她觉得那些话无比刺耳,像一把把尖刀,将她的自尊一刀一刀地给剐走,丢到地上肆意地踩蹋着。
“好了,既然这道题顾玦同学不会,那么就由林源西同学来给我们讲解一下吧。林源西同学?”女老师转到林源西的课桌时一脸笑容。
顾玦没有说话,只觉得老师将视线转移到了林源西身上有些让人好笑。也许别人看来很讽刺,在少女心里,却是拯救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