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城后,道路便不再平稳了,每个被车轱辘碾过的石子都像在进行报复,越颠南絮越难受。
比较幸运的是,无梦一直将她搂着,有个人形靠垫缓冲那些不适的颠簸感,也算减轻了许多痛苦,但,她有无梦靠着都被颠得犯晕想吐,这无梦不仅光秃秃地将背直接靠在车壁上,还抱着她这么久,肯定更难受吧?
南絮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正闭目养神的无梦,虽然他的身子也在跟着颠簸的车小幅度晃动着,但那表情看起来却没有一点不适,连不久前一直微蹙的眉头也慢慢抚平了,只有紧拥着自己且还在发力的双手可以感觉出他还醒着。
也许,是因为自己从来没坐过这马车吧,虽说以前汽车飞机什么的也没少坐,也从没出现过晕车晕机之类的情况,但,那汽车飞机跟这马车比起来,简直可以说跟舒服地坐在家里没什么两样了。本来,以前南絮觉得再难受,看一眼无梦的脸就能被治愈的感觉,现在,她终于有机会能不受限制,也能正大光明地一直看他的脸了,翻江倒海的胃和像快被劈开的脑壳却没有赏脸,该难受难受,该痛苦痛苦。
这种情况下,南絮也没办法去好好欣赏那张一直让她浮想联翩的脸了,她觉得自己全身的器官都很忙,即使很浪漫地被抱着,还是很煎熬。
“难受么?”无梦的声音听着有点远,“睡吧,睡醒就到了。”
然后,南絮也闭上了眼睛,她能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了,耳朵贴着胸膛,可以很清晰地听见它跳动的声音,很稳,有力,始终如一的频率让人安心,想着想着,意识也越来越远。
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一天,就能到扶山。无梦一路紧紧搂着南絮,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双手,或者说每一寸接触着南絮的地方,他能感觉到南絮很难受,但任务时间迫在眉睫,只能委屈着南絮,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了。慢慢地无梦又发觉,他手臂怀间里的南絮,开始越来越热。
无梦睁开眼,看见南絮发白的嘴唇很干,满脸通红,衣服没覆盖的脖颈和手背也发着不祥的红意,将手覆上她的额头,竟有些烫手。
南絮却没醒,只是无意识地喃着什么。
无梦凑下耳朵去听,才听清是个‘水’字,一听清,无梦就立即弯腰想去捡那先前被他放在身侧,后因车身颠簸被震到地上去的葫芦,无奈还搂着个人,费了很大力气,才总算捡了起来,可,因为此时的南絮意识未归,加上车身一直在小幅度摇晃,无梦打开塞子小心翼翼倒了一下,也就帮南絮润了润唇,其他全进她脖子和头发里了。
遇见南絮前,无梦一直都是一个人,包括在加入黑影帮前,他也始终独来独往,且因为他的性子使然,即使他的是黑影帮的创立人之一,也从没人会要求跟他一起出任务,或是找他帮忙,其实他并不是冷漠,只是不善言辞,和习惯了一个人而已,这点,阴公也看出来了,所以,无视他的拒绝,用尽各种借口要他带一个新人,然后,他便遇到了南絮。
遇见南絮后,无梦从厌恶嫌弃,到慢慢接受,他以为他的底线也就是逐渐能接受而已,没想到,他竟然会开始为另一个人的安全着想,会开始依赖,甚至拥着另一个人入睡,而此刻,若是换作之前的他,打死无梦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会抱着一个人这么久,会因为对方渴,便不厌其烦,一口一口地,嘴对嘴地喂着她。
喂完了水后,南絮并没有醒,而且身体还在发热。
无梦有点不知所措,只能让车夫快马加鞭,尽快到那扶山,找那医术精湛的方世勋。
路,变得十分漫长。
终于,在马儿的努力下,他们提前在夜半到达了扶山。这一路,无梦过的是心惊胆战,即使路道再颠,南絮的意识始终没有恢复,只是忽而喊冷全身发抖,忽而又全身发热发起虚汗,无梦不知所措,只能紧紧拥着,一直到抵达目的地。
没想到,真的是求医来了。
比较幸运的,是那守门的两个弟子中,竟有一个是方世勋那个善良徒弟的好友,那弟子一看有人急着求医,也怕耽误了病情便立即去找那方世勋的徒弟了,之后的一切,都比较顺利。
那善良的徒弟叫萧默,一听夜半有人求医,立即便爬下了床,看了眼南絮的情况,只说不太妙,便匆匆忙忙让侍童去喊醒他的师傅。
“这大半夜的,”方世勋一脸没好脾气地看着他的爱徒萧默,“你可真能折腾你的师傅,我的好徒儿。”
“师傅,”箫默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师傅快来看下……”
方世勋看着萧默难看的表情,有些惊讶,这爱徒跟他学医已经好几年了,因为他有医术天分也愿意刻苦学,才深得师傅方世勋的心,而且跟着他多年学医,医术本都该到出师水准的萧默,却会在这半夜三更匆忙叫醒他,还露出这样难看的面色,怕是多为难病了,“我看看啊……”
南絮此时正发着冷,全身发抖的时候,方世勋一触到她的皮肤,只觉得冷得像冰,嘴唇也冻得发紫,稍一拨开眼皮,发现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是昏迷状态。
“师傅,这姑娘得的什么病?”
这正是无梦一直想问的问题,本来,以为不就是一个小风寒,没想到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你是她丈夫?”方世勋没有直接回答萧默的问题,“你们……仇家不少吧?”
无梦闻言,有些惊异。确实,干杀手一行的,可谓处处杀机。但,这几十天南絮一直都待在帮里,也没传有陌生人出入,就是有人要害她,也没有机会啊。
“你的妻子被人下了蛊,”方世勋语气听起来很严肃,“如果我没猜错,这蛊名,应该叫绝命蛊。啊,你的仇家还挺狠,中此蛊者,只能等死了。”
“怎么会,”无梦终于慌了,“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难道,是昨夜?她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被人下了手?
无梦看着在床上越渐虚弱的南絮,“救她,”握在身侧的拳头也跟着发抖,“救她。”
“绝命蛊?”萧默有些不解,“师傅绝命蛊不是……?”
方世勋立马对着爱徒比了个闭嘴的表情,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无梦说道:“蛊虫呢,本只有苗疆才有,且蛊虫一旦带出苗疆,没有妥善保存好的话,很容易便会死,但,若是用作寻仇,倒也不是不可能有人专门上苗疆雇人来毒害你们,这蛊跟毒又是不一样的,毒有解药,蛊虫没有,没有苗疆专业的催蛊师是无法医救的,而这绝命蛊就更绝了,即使有催蛊师,也没得救,所以才叫绝命蛊。”
“我方世勋区区一个医师,别说是这无力回天的绝命蛊了,就是普通的害人蛊虫,我也是拿它没办法啊。现在,也只能调点药,稍微延续下你妻子的一点点阳寿,让你们最后的道个别。对了,这药喝下去,她会陆陆续续吐上一个来时辰,你要好好照顾好她,那是清退一些蛊虫,所以,吐完之后睡一觉她应该会恢复许多,等她清醒后,还要再喝一副,这是为了蓄长她的体力,不过,残留的蛊虫会继续吸食她的精力,到最后,也不过活多一天,她终将难逃一死。”
无梦没有回应,只是望着卧榻上的南絮,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的绝望。
“趁她还在人世的最后一天,好好陪她吧。”方世勋拍了拍无梦的肩,吩咐了侍童去煮药后便带着萧默离开了。
跟在方世勋身后的萧默忧心忡忡,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师傅,那个姑娘真的没救了么?”
方世勋闻言忽然转过了身,“我的萧徒儿,为师问你,你跟了为师几年了?”
“今年是第八年了,师傅。”萧默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出于尊重还是立即便回答了。“师傅这个问题跟那个姑娘的生死有关么?”
“诶呦我的好徒儿啊,”方世勋像被那善意无辜的眼神看得惭愧了,神色忽然躲闪了起来,“徒儿,医学方面你还需要好好努力啊。”
“徒儿知道,徒儿会更加努力的。”萧默有些沉重地发着誓,对于那个病入膏肓的姑娘,他真的很想救好她,只是,医术不精,但不知为何,他对一向敬佩的师傅这次的看诊有些心存疑问,虽然在苗疆蛊虫这面,他确实学识贫瘠,因为苗疆地域甚远,来此学医八年整,他从未见识过一桩被蛊虫侵害的范例,所以,也甚少去了解那方面的知识,但,他总觉得,这姑娘所得之病,并非师傅所言的绝命蛊。
可,在会随意糊弄其他各种各样事情的师傅,只有在救人时,会比谁都认真,这是萧默十分敬爱并尊敬师傅的一点,如果自己都能看得出来不是蛊虫之害,他的师傅怎么可能看不出,难道……是自己真的学识过浅……
想到那个卧榻上的姑娘被病魔附身的可怜模样,萧默问心有愧之余,也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更加,更加努力去专研医术,这样,也能助他忘记许多是是非非。
“去睡吧徒儿,”方世勋打了个哈欠,“过两天就是掌门选拔了,伤者呢,一定不少,有时间来操这姑娘的闲心,还不如多休息会,过两天有你忙的。”
“师傅,在徒儿心里,这姑娘的命跟门派里的众师兄弟一样宝贵,师兄弟们受伤我一定会帮忙,而这姑娘的命,徒儿也不想放弃。”
方世勋闻言莞尔一笑,“我的傻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