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梨花树下,浅碧色的身影静静的抚摸着石桌上的古筝,幽幽的曲音诉着莫名的愁绪。心思又翻回了前世,爷爷,哥哥,霏霏想你们了,你们还好吗?
墙外的莫靖寒心疼的看着她,十天了,从她醒来已经过了十天。她说要回黎王府休养,他不允许,他害怕她一离开就再也不会回来。然后她不再走出梨花院,整日都坐在梨花树下弹筝。
流产与生产一样,太医说她的身体变得很不好,可她现在还没出月子却穿得那么少出来吹风…
他走近她,脱下自己的衣衫往她身上披:“颖儿,你身子还没好,回屋里吧…”
筝声断下了,霏霏挡住他的手,淡声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劳王爷费心。”寒王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怀上别人的孩子,他会被设计,只因为他的性格太好掌握了。她要设计他,惩罚他的武断,报复他对她的羞辱,伤心自然比伤身有用。她承认她自私卑鄙,她利用人性的弱点,但这也要怪莫靖寒自己帮她点燃了导火线。
莫靖寒悻悻的收回手,“颖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
“王爷,我不恨你。”她打断他,没爱过又怎么会有恨?更何况这对她来说只是个游戏,浪费了四个月时间陪你玩,也玩够了。“事过境迁,说什么都没用了,黎颖只请你写下休书。”
“不!”他的声音悲痛却又坚定异常,“我不会休妻的,这辈子都不会!什么都别说了,你先好好休息,我稍后再来看你。”他几乎是逃着离开的,他受不了她想要离开。他无法放开她,在他犯了这么大错之后,他只想用后半生补偿她,好好爱她。她就不能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吗?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是郁闷,都到这一步了,还不肯成全她写下休书?这个男人不会还那么天真的希望她会安心做他的寒王妃吧?算了,反正消息都传出去了,那就只好走最后一步了,这是莫靖寒自己造成的,她是不会内疚的。
从那碗堕胎药,她就不怎么同情这个男人了…脾气冷硬,武断,自以为是,就算她真怀了别人的孩子,也是个无辜的小生命啊,他竟然能下得去手。那碗药汁要不是她服用过寒池圣莲护体,又及时用内力逼了出来,换作是普通女人不止会一辈子都不再有生育能力,还很有可能一尸两命。她相信那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但怎么说那也是他亲自端来要她喝下的。
所以,她不会同情这种自作孽的男人。
倾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芙儿也从外面回来了:“小姐,尘哥那边差不多了,现在正赶回来。杉哥已经在落情崖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霏霏点头。离开之前还是要做点什么的…“芙儿,把马忆烟引过来,别让人发现了。”
当马忆烟带着贴身丫鬟春儿来到梨花院的时候,她依旧在弹筝,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她的琴音没有丝毫被伤害的幽怨,只有飘逸于尘世外的悠闲。马忆烟有些奇怪,京城众人不知道,但府里的人都是知道原因的。王爷亲手打掉了自己的孩子,害得王妃再也不能怀孕,平常的女人被丈夫如此对待谁能受得了,而她却是这般平静的坐在梨花树下弹筝。
枝上的梨花飘洒下来,衬得树下那个本就绝美的女子如仙人一般。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花瓣飘下的景致有些呆愣;她一直都知道黎颖长得很美,但今日才发觉她美得有些让人心惊。
曲调停转,霏霏抬头看着走近的红衣女子,眼中有一丝莫名的笑。虽然这个女人也算帮了她的忙,但是胆敢算计她的人当然也要承担起后果的。上一次只不过小惩大诫,已经是放过了她,她却还这么不安分,这一次就当是离开前的回礼吧,也算在帮莫靖寒的忙,替他解决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看到对面投来的很是玩味的眼光,马忆烟回过神微微的笑:“王妃姐姐刚流产不久,不好好休息,叫妹妹来有何事啊?”她坐在石桌的另一边,笑得娇俏,眼中含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霏霏看她的目光如同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带着一丝讥诮和怜悯。
她淡淡的轻笑:“没什么事,只是想跟侧妃你算算账。”
“算账?”她有点诧异,“不知道我有什么账需要和王妃姐姐算的?”说我害你吗?那碗药的事她做的那么隐密,没凭没据你又能奈我何?
淡淡的看着她,唇角意味不明:“你我心知肚明,这里没有其他人在,何必再装出一副温婉贤良的样子,你就不觉得累吗?”
马忆烟笑得更为畅快:“姐姐想诈我,要我跳进你挖好的陷阱,哈哈,你要失算了,我不会那么蠢中计的。”
“可惜啊,你已经来了。”霏霏也笑了,一抹嘲笑,笑得对面的女人有些恼怒:“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要你来,只要你来了就已经跳进我的陷阱了。”霏霏笑得很轻快,要玩就玩得再狠点,就快可以离开了。“好好看看我为你设计的这一出戏吧。”纤指拨弄了几个音,手段她不是不会,只是不屑!对付一个只会耍手段争宠的女人,简直是浪费在时间,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让她用无翻身之日。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有有实力才能说得上话,没有实力,就不该去招惹惹不起的人。
“你到底什么意思…”马忆烟皱眉还没明白她的话,就突的站起来惊恐的尖叫,手指颤抖的指着霏霏的脸,“你…脸…你的脸…”
霏霏不在意地伸手摸了下左脸颊,光滑细腻的肌肤一点一点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沟壑不平的黑色痕纹,无视对面见鬼一样的女子,她笑着叹气:“一天不吃药,这脸就变成这样了…唉…”
芙儿适时的递上一个装着鲜红液体的白玉杯:“小姐,该喝药了。”
马忆烟深吸一口气,她分明看清了那是一杯鲜血!不管那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她都害怕了…颤抖的摇了摇头:“你…你不是人…春儿!春儿我们快走…”那张原本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突然就在她眼前变成了厉鬼一般,太恐怖了!回头身边的春儿早已躺倒在地没有了知觉。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原来这个女人一直喝鲜血保持美丽的容貌!看着黎颖接过杯子喝下那一杯血红,她的心慌了,她要逃,不要再看到这个魔鬼…像是害怕被吸血一样,她迅速的转身向门口飞奔。
霏霏没有拦她,看着她慌慌张张的离开,嘴边的笑容很是邪恶。芙儿也勾着恶作剧的笑,本姑娘亲手榨的红珍珠西瓜汁,清暑解热、健胃消食、美容养颜,真是不识货。
梨花院外,正端着补汤过来的两个嬷嬷丫头刚好就看到了马忆烟逃窜出去的侧影。
“那是马侧妃?”“多做事少说话,先把补品送到王妃那去。”随后“啊——”惊叫响彻云霄…
梨花树下,她们看到的是昏倒在地上的芙儿和昏迷趴在筝上的王妃;王妃那张半边天仙半边厉鬼的脸正对着院门口。
莫靖寒怔怔的看着那个梨花树下的身影。
这才几天,他就让她受尽了苦楚。不止打掉了刚足月的胎儿,还让她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现在又让她遭到了毒手。
黑曜毒,一钱毒药一两金的无解之毒。马忆烟居然敢对颖儿下毒,还收买大夫用假怀孕骗他!他本想杀了那个女人,颖儿却很淡定的阻止了他,最后他打了那女人五十大板把她送回了青楼。他恨自己为何就没早一点看出那温柔外表下的蛇蝎心肠!
毁去了容颜,霏霏依旧只求那一纸休书。他现在只想补偿她啊…为何她还是不忘离去?
不,他不能,他从没有亏欠过一个女人如此之多,任何事情他都可以答应,唯独除了离开他…
——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已是近黄昏的时候,落情崖边,一个浅碧衣裙的女子迎风而舞,吸引了不少崖上游人的目光。
她的脸上戴着碧色的面纱,乌发轻挽成髻,发上只有一支雕着凤凰的翡翠簪。倾城一舞,为她伴奏的只有秋风和周围瑟瑟的草木声。这一舞,仿若即将临风飞去…
莫靖寒带着王府侍卫赶到的时候,正是她舞尽芳华之时…一舞飞天,倾城的飞天…
沉浸于舞姿中的人们因为这突然到来的众多带着刀剑的侍卫而被赶出落情崖,不过还是有胆大之人认出那是寒王府的人,远远的躲在树后观看。
舞尽绝色,她扯下遮脸的轻纱,露出那张黑白对比明显的脸,远处某些能看清的人都打了个寒颤,这还是人的脸么?
莫靖寒心疼的走近她,她却向后退到了崖边:“你不要再过来了。”
他心慌的顿住脚,赶紧安慰道:“我不过去,你不要做傻事,一定有办法解毒的,我会找遍天下的名医为你恢复容貌的…颖儿,你走过来,好吗?”他伸出手,眼中有着心疼、期待…更多的却是恐慌,似乎她就要离他而去了…
今**固执的要进宫觐见母后,流产至今不过半月,他真不应该心软答应让她离开王府去皇宫。下午出宫后她竟然直奔落情崖…当他听到侍卫禀报时,心中就泛起了不祥的预感。断崖,她是想要断他的情吗?
霏霏柔柔一笑,若不是那半张毁去的脸显得怪异,这一笑不知会迷倒多少人眼。
“寒王殿下,从始至终,嫁入寒王府,非我所愿,我的心不曾在你身上停留过半分。我黎颖,从小到大没有受过半点委屈,却从赐婚于你开始,受尽侮辱,落到今日的下场,还连累整个黎王府被流言蜚语滋扰,让父兄都抬不起头。如今我只想求一纸休书远离尘嚣,却不能得偿所愿。你的父皇母后都不愿意为我做主,所以我只能以自己的方法求一个宁静。”
她的声音很平静,不算很大,但也很响亮,至少让远观的人们拉长着耳朵也可以勉强听得清楚大概意思。只见她摘下头上的翡翠凤凰簪,一头青丝散落,随着秋风飘舞;忽视她毁去的半边脸,那模样,还真是美谪凡尘。
“颖儿!”莫靖寒的心更加慌乱,他觉得自己就要抓不住她了,她就像是要羽化的仙子,那么遥不可及。
“莫靖寒,今**黎颖,就在这断崖上——休夫!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如同这支簪子,”手中的簪子狠狠的甩落,清脆的玉碎之声响起,簪子断成了两截。她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恩断义绝!”
不止莫靖寒震住了,看着那断裂的玉簪张口说不出话;周围的其他人也惊了,这倾城郡主竟然开创先河,休夫?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啊!
不理会众人的惊讶,霏霏站于崖边继续道:“今**黎颖纵是身死,也不是你莫家鬼;若我侥幸生还,与你也是,再见如陌路!”话落,不再给他任何的机会,没有丝毫犹豫,她纵身跃下落情崖。
“不!”莫靖寒几乎是在她跳下的时候就扑了过来,却还是没有扯住她的一片衣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碧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颖儿!你回来!都是我的错,求你回来!”有那么一瞬,他几乎也要跟着跳崖,身后的大批侍卫赶紧抱住他,将他拖离崖边,直到他慢慢的冷静下来,颓废的瘫坐在地上。
崖下,霏霏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她每一项都算计到了,崖高千丈,崖上看不到下面的情景。崖下波涛滚滚,她事先让银杉他们在水面上一米处提前布置了一张大网;网很结实,也把她网了个结结实实…可就没想到啊,固定网线四个角的那两块岩石壁竟然会因为她落下的重力加速度出现裂痕…结果就是那四个角的线头各绑着一个碎裂的石块落入滚滚波涛,她被这么一张大网缠在其中还来不及用轻功翻身,直直的就给卷入了水里。
奔腾的水势将霏霏冲出老远,任她武功再高,也抵抗不了大自然的力量。
失去意识前,她心里只有自嘲。这一世她还不满十六岁,这么一次计算失误就要葬身水底了吗?早知道让银杉他们准备好绳子全来崖下等着接应她了…她干嘛要那么自信呢…自信得不让所有人来崖下接应她,虽然之前也打算过趁此机会独自出去溜达,把所有事都丢给无尘他们,自己去逍遥…现在好了,真的可以玩人间蒸发,连后事都不用再交代了…下次睁眼会不会回到二十一世纪或者又去另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啊?
就在她跳崖之后,寒王府的侍卫、黎王府的侍卫,甚至皇帝派出了一队禁军全都在崖下和南湖、运河水中和岸上寻找。找寻一直没有停,但也一直没有找到人,只在运河中打捞到了当日黎颖穿的那件碧色外衣。
晃眼多日过去,还是没有打捞到人或尸体。一时间,黎颖已死的消息也传了出来。那般风华绝代的佳人最后竟然葬身鱼腹,京城众人莫不感叹红颜薄命。
很快城中有人将黎颖郡主嫁入寒王府受到的侮辱、虐待、被陷害、挨打、关地牢、落胎、毁容,最后还被逼跳崖自杀…点点滴滴的事情全被翻出来满大街传扬,寒王府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莫靖寒也民心尽失。
黎王上了金銮殿要为女儿讨个公道,对皇帝说得那是潸然泪下,跪着求皇帝下旨离合,声称要是黎颖真的回不来了,他这个没尽到责任的父亲也要为女儿完成最后的心愿——让她摆脱寒王妃的头衔,恢复自由身。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又是皇帝自家理亏,只得在寒王的反对声中下旨让两人离合。
榜文一出,昭告天下,便成定局。莫靖寒只能自己含泪坚持“颖儿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
经此一事,莫靖寒深居简出,整日呆在梨花院中。谁知道那原本盛开满园的梨花、茉莉花也在一夜之间凋谢…他不禁心中凄凉,颖儿这是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愿意留给他吗?
京中又有传言,黎颖郡主是花仙转世,来凡间历劫的;如今红尘劫难结束,自然回返仙界了…昙花一现的倾城郡主也成为了海凡国内一则凄美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