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鬼谷子突然开口,把注意力转移在坐在角落的张仪身上,让在场的几人都是显出意外之色,张仪神色微微一窒,但瞬间恢复平静,拱手道:“苏兄,公孙兄,陈兄的论道确实精彩,令仪大有感悟,亦有所获,不过仪才学粗浅,若说得有些差池,还请诸位指正。”
张仪低头微微思索,这才抬头说道:“诸位,自周平王元年至今,已历时百年,周室逐渐式微,只得天下共主的名义,已经失去实际的控制能力,春秋时期,诸侯群雄纷争,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楚庄王相继称霸,但却又无彻底制约其余诸侯的实力,导致此起彼来,中原战乱频频,百姓颠沛流离。”
张仪瞧了周围人一眼,见各人皆全神凝听,不免心中有些释然,暗吐一口浊气,继续说道:“而及至三家分晋,秦国崛起,情况更是数百年最为严重,周土之上,北有燕,南有楚,东有齐,秦国在西,韩、赵、魏在中间,更有卫,中山之类小国不计数,各国互有芥蒂,虎视眈眈,甲不藏库,器不离身,稍有情况便互相攻伐,战乱何时能平?”
张仪握拳朝空中挥舞一下,说道:“周土方圆乃是定数,不会增不会减,而国却越来越多,便如同在一块空地之中画上一个圆圈,本只可容一个成年大人,却偏偏挤进去七八个小孩子,小孩子身子渐长,势必占据更多地方,但地方只有那么大,为了满足自己,只好互相攻击,圈中少一人,地方便大一些,直到圈中只有一个人为止。”
张仪结尾道:“故战乱四起,究其因由,仪以为是天下分崩,诸侯共存所致,要平息战乱,只需天下一家便可。”
公孙衍摇头道:“只要在一开始便为他们规划好各自的位置,再给他们陈述厉害,何愁他们不会相安无事?”
张仪摇头道:“可惜,各国君上不是公孙兄,而公孙兄也不是各国君上。”
公孙衍道:“张兄此言差矣,各国君上是各国君上,而我公孙衍是公孙衍,两者不同,只是因为想法不同而已,但若各国君上接受公孙衍的想法,那岂不是各国君上便等同于公孙衍?若天下人皆接受公孙衍的想法,岂不是全天下人皆是公孙衍?难道公孙衍还会去攻击另一个公孙衍不成?”
张仪说道:“若有一国君上拒不接受公孙兄的想法,公孙兄该如何?国有传承,老国君接受公孙兄的想法,但新国君却有异议,公孙兄如何处之?人心常变,若君上彼时接受公孙兄的想法,此时却有反悔之意,公孙兄又该如何决策?”
公孙衍微微一笑,说道:“张兄莫非并未耳闻在下方才所提的平衡之策么?”
张仪一怔,瞬即恍然,不由笑道:“失礼,失礼,公孙兄万莫怪罪。”
鬼谷子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三个弟子,皆是神色飞扬,兴致迭起,尤其是公孙衍,眼中尽是精光,身子挺住,恨不得直接站起身来,他突然心中感到一阵满足,自己这些年的授业总算有所成就,他们任一人下山,都必将成就一番功业。
他缓缓开口,说道:“各位的观点都很精彩,但诸位且听老夫一言。”
四人连忙坐正,凝神,只听鬼谷子说道:“鬼谷不过方寸之地,望眼而穿,日日不过困坐山头,静待昼至,纵心中有经天纬地之想,也如画地做饼,不可啖也。”
众人都是惊出一丝汗,冷静下来,公孙衍正待说话,却见鬼谷子摆摆手,说道:“都散去吧,张仪,明日你便随苏秦一起做早课,公孙衍,陈嵊,你们收拾一下,即刻下山,山下自然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四人震惊,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但纵使三人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难以相信鬼谷子所说的话,公孙衍一下站起身,哭叫道:“先生……”
鬼谷子静静道:“你们前段时间不是早就猜出为师的想法了吗?你们是雄鹰,现在终于长大,该是出去翱翔一番了,为师只希望,你们能用自己所学,为天下百姓谋一个好的出路,即便遇上多大的挫折,也不要轻言放弃,更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心。”
公孙衍与陈嵊缓缓站起身,走到屋间,整了整衣服,慢慢跪倒在地面,朝已经背过身去的鬼谷子九叩于地。
鬼谷子朝后摆了摆手,声音略有沙哑,说道:“快去吧,为师便不送你们了。”
公孙衍一下站起身,转身跑了出去,苏秦与张仪连忙追了出去,陈嵊再次望了鬼谷子一眼,说道:“先生,弟子走了,你多保重。”
说完缓缓退出,轻轻把门掩上,抬头望着谷外的天际,心中竟有些彷徨犹豫起来,这天下,到底是谁创造了谁呢?
陈嵊来到平日一起嬉闹的小溪旁,公孙衍已经坐在一块石上掩面而哭,苏秦与张仪立在溪旁,盯着溪面,不知在做何想。
陈嵊来到近处,轻声说道:“该来的会来,将离去的始终会离去,路便在脚下,我只希望先生和这鬼谷,这谷中的树,谷中的花,谷中的一切不会成为我心中的一团泡影,而是成为我前进的路标,让我在行进中不致迷失方向,我也相信,当我们到达目的的时候,回到的地方依然是这鬼谷之中。”
公孙衍抬头,擦了擦泪痕,说道:“陈师弟说得是,可是我总是有些舍不得先生,舍不得苏师兄,还有张兄,不,张师弟,你说这下山了,心里有话也不知该向谁吐诉了,心中有苦也只能自己咽进肚子里去,想着就有些难受。”
几人微微一笑,陈嵊说道:“我倒觉得,身为先生的弟子,岂会惧怕任何地危难?又岂会变得畏首畏尾?”
公孙衍瞪目道:“我当然不是这般的懦夫。”
陈嵊道:“那就走吧,随我去收拾行装,反正早晚得走,不如马上离开,也省得在谷中满心不自在,越来越悲。”
公孙衍站起身,率先回去,苏秦三人也立马跟在其后。
陈嵊与公孙衍收好行礼,再次来到那竹屋门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这才走到谷口,苏秦与张仪已经站在那里。
苏秦问道:“两位师弟,下山后可有什么打算?”
公孙衍望向陈嵊道:“师弟将去何处?”
陈嵊说道:“我想去洛邑看看。”
公孙衍默然片刻,说道:“我是魏人,自然是先回安邑。”
张仪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封竹简,对公孙衍道:“衍师兄,张仪离家已有半年之久,家中人必然牵挂,既然衍师兄要去安邑,烦请师兄把此信笺转交给我家中,以解他们思念之心。”
公孙衍接过信,笑骂道:“师弟是早猜到我会去安邑,所以才事先写好家信吧,你小子……好好在谷中随先生修习,我与陈师弟可是在山下等着你们喝酒。”
张仪道过谢,陈嵊朝苏秦说道:“苏师兄,我写给你的绕口令切记早晚朗读,会对你的恢复大有助力。”
苏秦点点头,四人惜惜作别,终于,天下的大势因他们的加入会显得更加精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