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惊堂木一拍。
酒楼门前一精瘦说书先生撵着三寸山羊胡子,双眼在惊堂木一落震慑众人之际,手势暮然一顿,双眼湛湛有神的扫过惊疑不定众人一圈之后,才幽幽道出末尾一句,疾喝而出:“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围观听书众人皆屏息不敢言语,皆被一语镇住,此言本是道家名言,常日哪有谁人这么神秘兮兮叨叨过,而且今日说书先生不但气势凛然大开大合,不管其否见多识广学识渊博,可随着这一语被其信手拈来,众人不由凝息一凛之下,犹信三分。
说书先生微微侧面一笑,似乎极为享受众人崇拜的目光,稍稍吊上众人片刻胃口之后,接着说道:“自从盘古破鸿蒙,瑶池化水为云,广布天地间成为一重天,素问天有九重,一重一楼宇,一重一宫阙,成为天庭,而上有天庭,下自然有地府,地府十八层,一层一罪孽,一层一因果,但你们可知,为何我等所在的人间界为何只有一层?”
众人皆摇头疑惑不解,目光更是灼灼,听书解惑之意更为深厚。
书先生也不买关子,不然关键时候,惹了众怒掀台砸场子,到时候纵使为英雄虎狼,也不敌百拳千腿的群殴,且江湖说书人也只为娱乐大众消遣消遣而已,切不可犯了道中大忌,起愚弄之意。
于是在稍稍停顿之后,说书先生起身遥望天际,脸上写满惆怅,凛眉低语道:“方才我所说是盘古破鸿蒙的上古,天、地、人三界,三界彼此互不纠葛自统一界,皆遵循天道孕育道法,可纵观上古万万年,能出盘古鸿钧等贯古绝今的大能前辈,我等后辈自然也有枭雄群起,传说在上古某一段迷失的洪流中,上古时期我等后辈自某些枭雄大能竟然谋杀了‘天’,毁了三界!”
杀天,毁三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等胸径可是望尘莫及,这‘天’虽不知是何定义,可在他们眼中,‘天’无非就是顶天立地藐视万物如浮游的存在,若是能毁了三界,可非凡人所能想象的大手笔。
在片刻后安静后,当中亦有不明之人出言挑衅,或者不服谬理,取笑道:“莫非先生难道你穿上黄袍就道,剃掉秃头就是僧?你又不是上古之人,又哪知你上古的奇闻怪事?该不是满口胡言诌诌,讨咱们乡下人开心吧。”
说书先生闻之,一眼鄙夷,遥遥手中折扇,一阵清风拂过,扬起几缕三寸山羊胡子,默然带着几分洒脱道骨仙风,解释道:“这,你小子可就不知了,人寿不过区区百年之期,那些登顶九天之上的大能,岂能甘愿被寿元束缚手脚,听命于天?他们谋杀了苍天,毁了三界,就是为了打乱鸿蒙初开伊始的天地秩序,追寻长生不死,永远傲视天地万物!”
“上古大能毁三界、乱六道、释放五行之力,所以我们这些凡人才能触摸天地大道,踏上修仙成神修炼之路,才有我们儒道佛三道共融的局面,你听了此言,可要反驳?”
那人闻之,沉思良久,难噘驳语,便是羞愧底下头,哽言了。
天地上下但凡懂些事理之人都知晓,当今大世仙门林立,仙佛魔不在飘渺虚幻,懂得神通之术比比皆是,虽说只是传说,可却不得不信,不然天下万万人修仙成佛,岂不是愚弄千万人的无稽笑谈?
于是乎,在场之人皆忍不住掌声雷动,如果此说为真,那个说书先生肚子里果真有些水墨,轻蔑不得。
也就在此时,酒楼门前骑过一头老牛,背上一个衣着蓑衣、头戴斗笠,光丫赤脚的老叟路过此地,也许恰巧也听了说书先生一番见解,心中有些不解,说道:“娃娃,你说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什么是人,每日卯时太阳照样升起,每日戌时太阳照样落下,万万年未曾改变过,你说天地大道可曾该过?这天可曾死过?”
“你且随意说说一人一事给老夫听听,世间那些踏上修行大道之人,上至仙门宗掌,下至扫地门徒,谁又真真正正长生不死,与天地万古从长存?”
说书先生闻言,眉头忽然间皱了起来,堆砌成道道深壑的皱纹,显然是遇到棘手之极的问题,一时间竟然久久不能给出答案。
可就在稍稍沉思之间,说书先生眉头忽而就舒展开来,可眼眸里依旧疑云密布,低了几分以往高高在上的语气,不惜垂首讨问,道:“先生教训的是,可依先生高见,小生到底又说错了哪?”
牛蹄轻踏,背上的老叟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在即将消失在街角的瞬间,幽幽传来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道:“上古之事若没经历过,谁能说清缘由因果,但老叟唯一确定的一件事是,天未死,因为连神仙鬼魔都能陨落的今世,生死轮回是苍天给我们这些凡人和那些仙人,最公平的天地大道!”
确实,死亡是苍天最为公平的大道秩序。
极其简单易懂的话,落在众人耳中,比起那飘渺的修仙大道,更为震撼。
说书先生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合了折扇,将惊堂木收起,向众人抱拳一鞠,微微歉意说道:“学生不才,给大伙闹笑话了,方才听高人一言,方知我粗浅目光,所以在说下去也没了雅兴,大家就此散去吧,别过别过……”
众人也不耻笑先生,说书之事多为四海云游的野段子听听图个新鲜,且他们皆为凡人,修行之事亦也不知所云,当真追究虚实真假着实不得,于是三三两两皆抱拳别过,散了彼此驻足小会的因果,鸟兽做散了。
与此同时,酒楼二楼中,一道极光闪过,一颗白灿灿的石头陷入青石地板之上,从窗户上探出一小青年的戏虐的神情,道:“先生,莫在意,那老头荤话连篇,信不得,若这天不死,哪有今世盛极!”
咋看此子双秀眉确实英气逼人,黑而不浓,像一娟娟毛笔裹上浓墨,苍劲有力地在其俊俏的脸上落下一笔,其眸,像一汪春水,四目一触,当即泛起丝丝波澜,却止于波澜,黑黑亮亮的眸子似乎含了一丝看不见的锐利。
说罢,三楼雅阁上却见一眉宇英气青年推开窗户,身形一跃从三楼雅阁之内稳稳落下,追在老牛消失的街角,急声呼道:“牛师伯,等等师侄……”
说书先生看着一老一少一同消失在相同的街角,脑中不断回响二人截然相反的说辞,目中露出古怪之色,好像隐隐约捕捉到了一些什么,又好像从泯然嘴角间的沉思中溜走什么,楞然不知该如何言语今日顿悟玄机。
索性在惘然无措之时,说书先生将目光落在地上那颗白灿灿的石头上,心头猛然一惊,差点儿从倒吸侵髓寒风而亡,忍不住惊呼:上等灵石!
于是,说书先生再望二人消失的方向,移目观天,目中一轮红日出东方紫气浩荡八千里,不正应了书中关乎‘老子西出函谷关’那句:日出东方,紫气东来!
一念及此,不禁躬身跪拜,疾呼:天未亡、天未亡!
至于那老叟是不是传说中的道家大圣老子,也许唯有方才在二楼急忙追上前去的少年,能猜出三分真假,不然在场之人恐怕无人知晓!
再说那老叟前脚刚走,后脚就龙行虎步追了上前去的少年,一前一后不过片刻须弥,而那小小少年却足足追到了日落都不曾摸到老叟一抹衣角身影,正躺在小溪边仰天兴叹时运不济。
正当少年唉声叹气之时,远处传来沉重的牛蹄之音,众里寻他千百度不见的老叟此刻正优哉游哉闲庭信步而来。
少年心神一动,惊蛰起身,原本以为牛蹄之音是悍地而响,不想乍眼一看,老牛此刻正驮着老叟逆水而行,踏波而走,每踏一步间,脚下因颠跛而起的波涛涟漪都响起先前闷闷轰鸣,撼动心神。
见此,少年便是朝着老叟便是一拜,道:“顾宸师侄见过牛师伯!”
原本以为回话的牛背上老叟,然而说话的却是老叟座下老牛。
老牛铜铃般的双眸略略扫了一眼顾宸,露出沉思,喃喃道:“你这点修为便出世,你师尊知晓可安心?要知道,如今可是大世将至的乱世。”
顾宸摆摆手,嘴角咧开玩味十足的灿烂一笑,说道:“我家那个老不死的,才不会管我死活呢,早在十年前就想打发我出世,恨不得我早死十年,给他老人家腾腾坟地,给他十年耳根清闲。”
老牛不在意,告诉顾宸,说:“十年之约,选择出世的其他门人弟子只有一个前来,不过因为些俗事被耽搁了,你去寻他吧。”
说罢,老牛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之后,没有停留太久的意思,继续驮着老叟闲庭信步的踏波而行,逆流而走,在夕阳落下的余晖下拉长两个迟暮的身影。
在其临走之前,顾宸无奈摇头,不忘对其深深一拜,曾经设想过那背上老叟是牛师伯的弟子,可一细心想想,哪有徒儿蹬鼻子上脸骑在师傅背上为虎作伥的?
所以,便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顾宸的师辈们碍于一些原因,都隐匿世间各个角落,彼此已经几百年或者更久远没有相会过,彼此都不知道谁谁收了门徒,谁谁至今依旧孤寡一人苦守道心。
而十年之约,只是的师辈们一个口头约定,倘若谁人收了门徒传承衣钵,在出世将时,约定每整数十年为约定期限,都到郡上那间‘银仙楼’一会,彼此相互认识,不然某日大水冲了龙王庙,他日断了某个师伯的香火,可就罪孽了。
如今乱世伊始,大世将近,正是顾宸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乱世匪徒大展拳脚的最好契机。
老牛说,天未亡。
顾宸信也不信,若天不亡,天庭岂能崩,地狱岂能毁,人间岂能人神魔共融?若天已亡,三界为何不碎,六道为何不消,五行为何不灭?那些残存在世界深处的老妖怪,苦苦等了千年又在窥视什么?
什么是乱世,什么是大世,顾宸都不想深知缘由伊始何从,自他出世开始,他便告诉自己,这已是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