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门船艏炮装填完毕后,安斯瓦尔多再次下令开火。
炮弹呼啸着向“圣洛伦佐”号飞去,这一次,炮弹打在了“圣洛伦佐”号的尾灯上,尾灯应声而碎,似是打破了“圣洛伦佐”号所有的嚣张与狂妄。
这一次的攻击,极大的振奋了水手们的士气,一面追击,一面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而正在安斯瓦尔多暗自庆幸的时候,风向却毫无预兆的改变了。原先的侧顺风变成了全逆风,船速很快慢了下来,刚刚还胜利再望,瞬间又化为了泡影。
“该死的,居然风向变了!收起所有横帆,升支索帆!”为防止船退行,安斯瓦尔多无奈且懊恼地下着命令,“右转舵,切到最小受风角度,按Z字形航行!”
帆桁上的操帆手迅速收起了所有方帆,打开所有纵帆,舵手小心翼翼地掌着舵,努力让船开向右侧,从而沿着纵帆可以发挥作用的最小迎风角航行。
而令安斯瓦尔多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是,“圣洛伦佐”号见风向转向了对自己有利的一面,竟然调转船头,由先前的逃跑转为了主动攻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两船便在相隔500码处开始平行。安斯瓦尔多举着望远镜,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观察着对方的动态,而“圣洛伦佐”号却仿佛叫嚣般的,缓缓打开了炮门。
“它要侧舷齐射了!大家快卧倒!”安斯瓦尔多连忙喊道。
安斯瓦尔多话音刚落,“圣洛伦佐”号便火力全开,一枚枚炮弹夹杂着硝烟和烈烈作响的风声呼啸而来,打在甲板上,所到之处木屑飞溅。好在距离还不够近,因此没有造成致命的破坏。
“要还击吗,船长?”炮手长不安地问道。
“再等等,现在的风向对我们不利,当务之急是先设法逼近敌舰!”
安斯瓦尔多一边指挥着,一边拿起望远镜。只是“圣洛伦佐”号的身影越来越庞大,也越来越清晰。不多久,安斯瓦尔多移开了望远镜。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圣洛伦佐”号在完成一轮炮击后,竟向右转了方向,将船头径直对准“康斯蒂秋辛”号冲了过来。
“她冲过来了!冲过来了!”水手们也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双眼由于惊恐而瞪得滚圆。
“别慌!她冲过来未必是一件坏事!我们舰上的卡隆炮正是用于近身肉搏的!让她再靠近些吧!”安斯瓦尔多想到自己为“康斯蒂秋辛”号增强了火力,顿时冷静了下来,安抚着水手们。
而狡猾的“圣洛伦佐”号却似乎对安斯瓦尔多的想法了如指掌,在离“康斯蒂秋辛”号还有300码的距离时,突然又开始向左转向,将另外一侧的船弦对准了自己。
“不好,她又要进行第二轮齐射了,快向左侧转舵回避!”海战经验丰富的安斯瓦尔多在第一时间猜透了对方的意图,迅速下了命令。
舵手一秒钟也不敢耽搁,连忙操作舵***帆手也立刻将船艏支索帆转至最右侧,后桅斜桁帆转至最左侧,船体急速地向左侧转动。
顷刻之间,“圣洛伦佐”号便对“康斯蒂秋辛”号进行了第二轮齐射。这一次,安斯瓦尔多及时下了命令,使“康斯蒂秋辛”船头朝向对方,船舷呈一定角度倾斜,因此依旧没有造成致命的破坏,大部分炮弹射到船体上都弹开了,只是在船体上砸了几个凹坑。
“右满舵,向下风方向撤退,快!”安斯瓦尔多吩咐道。
“什么?”普林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船长,大家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找到这条船,岂能轻易撤退?”
“现在她占据上风,我们很被动,无法掌控战局。“安斯瓦尔多解释道。
“船长,你要想清楚了,我们要是撤退了,你的任务就永远也完不成了!”普林斯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劝说安斯瓦尔多道。
安斯瓦尔多愣了一下,他再清楚不过,能找到这艘神出鬼没的幽灵船是多么的不容易,况且现在水手们的士气低靡,怕是今后再也不会跟自己一同出海执行这个命令了。可不知为什么,安斯瓦尔多的眼前出现了索妮娅面无血色的脸,他咬了咬牙,声音低沉而镇定:“不行,索妮娅需要立刻上岸才能得到更好的治疗。既然那艘船已经盯上我们了,今后就一定还会有报仇的机会。”
“可是……”
“别说了,撤退吧。”
见安斯瓦尔多如此一意孤行,水手们也不在反驳,不情愿地执行了命令,趁着对方还是装填炮弹之际,将船头转到了顺着风向的方向。
“张满帆,向岛上冲过去。”安斯瓦尔多继续补充道,声音听起来和刚才慷慨激昂的他判若两人。
操帆手张开了所有的横帆,“康斯蒂秋辛”号瞬间加快了速度,向着亚速尔群岛方向急驰而去,不一会儿,便将“圣洛伦佐”号甩得无影无踪了。
安斯瓦尔多长吁了一口气,转身走下了甲板。
“康斯蒂秋辛”号一路乘风破浪,终于结束了在海上的漫长时光,停靠在了亚速尔港。岛上的葡萄牙居民们见是美利坚海军千里迢迢来访,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当地的总督听闻此事之后,也亲自驾临码头迎接,这让安斯瓦尔多跛感意外,也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上除了仇恨,其实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船员们将还在昏睡中的索妮娅抬下了船。安斯瓦尔多向总督说明来意后,总督亲自带路,将他们带到了本地最好的一家医院。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索妮娅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安斯瓦尔多见索妮娅醒了,立刻迎上前去:“索妮娅!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呢?追到那艘船了吗?”索妮娅尽管虚弱,却依旧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要管这些了,你好好休息便是。”安斯瓦尔多故作轻松的笑笑。
“没追到,是吗?”索妮娅从安斯瓦尔多的表情里读懂了结局:“我又害你失败了,我真没用……”索妮娅内疚地责备着自己。
“不,这不怪你,索妮娅。本来我就要成功了,可奇怪的是,风向突然变了,让我们处于被动的局面。你看,连上帝都不站在我们这边,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安斯瓦尔多连忙解释道,并开了个玩笑逗索妮娅开心。
“拉菲尔,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索妮娅的神情却突然严肃了起来。
“当然。有什么事尽管说吧。”安斯瓦尔多毫不犹豫的说道。
“拉菲尔……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感觉我快要不行了。假如我死了……求求你,娶了司令的秘书吧……玛格丽特小姐是个好姑娘……”索妮娅的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几乎听不见。
“你在开什么玩笑?只不过是感染了风寒而已,别瞎想了……你会没事的,振作起来吧。”
“你答应我,好吗?”索妮娅用尽全身力气大声的打断了安斯瓦尔多。
“好!我答应,我答应你!你好好休息。”安斯瓦尔多无奈之下只能先答应了下来。他紧紧握着索妮娅的手,虽然索妮娅刚刚才对他说了要他娶了丹妮这样的话,可从索妮娅握着安斯瓦尔多的手的力度,安斯瓦尔多不用猜也知道,索妮娅其实有多么的不舍。
军医和岛上的医生走进了索妮娅的病房里,打断了安斯瓦尔多的难过:“安斯瓦尔多先生,请您先回避一下,我们现在要对她进行抢救。”
“不,我要守在她身边!”安斯瓦尔多狠狠的摇了摇头。
“安斯瓦尔多先生,您在这里只会影响我们的抢救,还是请回避一下为好。况且病人到底能不能救回来,还得听上帝的意思。”军医耐心地劝说着。
一直沉默的普林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说道:“船长,我觉得那艘幽灵船很可能会找到这里来,不如你和我一起去码头警戒吧。万一那条船出现,我们马上可以再次启航去追击。反正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交给医生们吧。”
“好吧,我们去码头。”安斯瓦尔多回头最后看了索妮娅一眼,接着和普林斯一起向外走去。
夜色沉沉低垂,海风潮湿而冰冷,皎洁的月光将码头浅浅的海面衬得清冷如练。瞭望员站在桅楼之上,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远处的海面,生怕那艘幽灵船会趁着黑夜来偷袭。
就在这一刻,安斯瓦尔多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水手们会如此憎恶自己这个一意孤行的离奇任务。他转过身,对普林斯说道:“让瞭望员下去休息吧,今晚我来替他值班。”
“可是,你是船长啊,这种事还是交给瞭望员吧。”见安斯瓦尔多突然关心起船员,普林斯很是意外。
“不,我看大家都已经很累了,就让我来吧。”安斯瓦尔多微笑着说道。
“好吧。”普林斯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总比再让他守在医院里胡思乱想要好得多。
安斯瓦尔多站在桅楼上,海风不断的吹拂着,在海面上泛起层层涟漪,海湾如此安静,似是所有人都已沉睡。而安斯瓦尔多却毫无睡意,他的脑海中满是索妮娅。如果不是自己的偏执,索妮娅远不会遭受这么大的痛苦。安斯瓦尔多猜想,在这漫长的夜里,那艘幽灵船应该是不会出现了,又或许,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只想等到索妮娅病好后,返航回美国,经历了这么多,他才真正的发现,原来那么多值得将仇恨掩埋在心底的东西,从来都不是幻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安斯瓦尔多脸上,将他从无意中睡着的梦中唤醒过来,这个梦并不美好,安斯瓦尔多完全回忆不起自己梦见了什么,却觉得如坠落进万丈深渊一般可怕。安斯瓦尔多望向远方,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远处,普林斯正急匆匆的向码头的方向奔来:“不好了,船长,德拉克鲁兹小姐昨晚失踪了!”
“什么?失踪?”安斯瓦尔多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照看她的吗?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船长,我昨天晚上特意派了两名陆战队士兵在病房门口把手,但是却不知道为何被打伤了……”普林斯同样充满了不解的眼神,“
假如是有人劫走了德拉克鲁兹小姐,这也说不通。医院大门口还有不少执勤的葡萄牙士兵,暴徒几乎没有闯进去的可能。”
“难道是索妮娅自己人间蒸发了不成?”安斯瓦尔多不满的瞪了普林斯一眼,拔腿便向医院的方向赶去。
来到医院,安斯瓦尔多仔细地打量着索妮娅的病房,的确没有发现激烈打斗过的痕迹。于是他扭过头去问普林斯道:“昨天守夜的那两个士兵在哪里?”
“在隔壁的房间,您自己去看看吧。”普林斯将头偏到一边回答道。
安斯瓦尔多没理会,转身向隔壁走去,却从普林斯的表情中,猜到也许一切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病房里,两名士兵正在床上躺着,脸上、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带了些伤痕,其中一个肩上还缠着绷带。
“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德拉克鲁兹小姐为什么不见了?你们是怎么在照看的?”安斯瓦尔多质问两位士兵道。
“少校,不是我们玩忽职守,昨晚……昨晚德拉克鲁兹小姐是自己走出去的。”其中一位士兵低着头回答。
“自己走出去?她病的那么重,怎么可能自己走出去?你们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吗?”安斯瓦尔多怒火中烧。
“少校,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另一个士兵大声辩解道:“你看我们身上的伤,就是德拉克鲁兹小姐造成的。”
士兵沉默了半晌,似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始回忆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
昨天后半夜里,索妮娅还没逃离死神的魔掌,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床边的吊瓶一滴一滴的滴进索妮娅的血管中,似是在细数着时间。普林斯由于不放心又来到医院,见索妮娅依旧昏迷不醒,于是叮嘱两名士兵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房门口,若是有什么情况,及时向少校汇报,之后他便离开了病房,又去了码头。
而就在普林斯离开后不久,士兵们却听到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于是忙推开门。发现原本奄奄一息的索妮娅,此刻间穿上了衣服,精神饱满却又面色恐怖的站在床前,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别在腰间的剑柄。她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回过头,见到士兵们,似乎从未把二人放在眼里一般,昂着头径自走出门去。士兵们对视了一眼,忙伸手拦住了索妮娅:“德拉克鲁兹小姐,您的病还没好,这么晚了,就不要出去了。”
“我要出去透透气,这里闷得荒!”索妮娅不耐烦的说道,语气中渗透着一股冰冷的感觉。
“德拉克鲁兹小姐,您若是想去透气,还是等天亮了再去吧。”士兵继续劝道。
“让开!我想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了?”索妮娅轻蔑地笑了笑。
“德拉克鲁兹小姐,您还是回去吧。安斯瓦尔多少校吩咐过,让我们好好照看您。”说着,士兵便伸手拉住索妮娅的手臂,试图将索妮娅拉回病房。
完全出乎人意料的是,索妮娅猛地把手臂缩了回来,迅速抽出别在裤腰带上的手枪,冷不防在士兵的脑后狠狠地敲了一下,士兵身子一软,缓缓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士兵见此情景,已然不敢轻举妄动,他后退了两步,接着转身快步奔跑起来,心里只想着:眼前这种情况无法处理,必须马上汇报给安斯瓦尔多少校才行!
见士兵逃跑了,索妮娅忙将自己的剑从剑鞘中抽出,干脆地掷了过去,正好刺穿了士兵的左肩。士兵用惊恐且难以置信的眼神望了一眼此刻脸上写满了杀气的索妮娅。见自己性命不保,顾不上拔掉那把剑,咬着牙,继续转身向走廊上跑去。
索妮娅快步追上前去,一把握住那把刺在士兵身上的剑柄,“唰”的一声从后面拔了出来,同时飞起一脚将他蹿倒在地。士兵依旧不死心,继续挣扎着。索妮娅继续端起那把手枪,又一次用枪柄狠狠砸在他的脑后,于是他便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上……
“就是这样,我们醒来之后,便在病房里了。”士兵哑着嗓子说道。
“怎么可能……索妮娅平时武功就不咋的,再加上病得那么重,怎么可能打倒你们两个人……”安斯瓦尔多摇着头,拼命的想要否定自己心中最可怕的那个想法。
“昨天德拉克鲁兹小姐的样子确实很恐怖……虽然容貌没有变,但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她的身手很敏捷,武功也很高超,根本不像是一个病人,我看更像是一个冷血的杀手……少校,按照圣经上说的,我想,德拉克鲁兹小姐会不会是中邪了?被幽灵附身了……”那位被一剑刺伤士兵在一旁小声儿胆怯的说道。
而实际上,士兵所说的,正是安斯瓦尔多最为担忧、最不愿意相信的,可此刻,当这个猜测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的时候,却是如此的理所当然:“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卡洛琳娜的灵魂控制了她!我就知道昨天晚上她会出现!可我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以这种方式出现!都怪我,都怪我!我昨晚不应该离开她的!我这猪脑子!”安斯瓦尔多双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责道。
“船长,你别责怪自己了,是我出的主意,让你留在船上的,你要怪就怪我吧。”普林斯沉重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