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闽所忧是被呛醒的。
宋流跪在他身侧,颤抖着声线,“你……你就这么死了?”
闽所忧心中竟有些感动没想到自己平日里那样欺负他损他,他依旧还这么把自己放在心上。
果真,从小打到大的,就是不一样,情谊深厚四字,果真不是说说而已。
宋流吸了吸鼻涕,嚎啕大哭,“你欠我的糖画儿鸡腚还没还呢!”
他的喉头涌上一丝惺甜。
“你这丧门儿星,自己急着去喝孟婆汤也就算了,还带上那个长云的小顽固小老头!这下我的日子日后又不会好过了!”
闽所忧猛睁大眼,用尽全身气力将身子仰起来,“你……”话罢,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他用完了最后的力气,直接又重重摔到落叶上,灵台一片混浊,用力呼吸,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仿佛压在他的胸口,压得他直喘不过气,并且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好像和他的衣襟本就是一体,任谁也分不开。
他再醒来,已是在屋里的炕上。
他想起来,却腹部一紧,又摔回炕上。他看着自己的周身都被包成了一个厚厚的粽子,不知自己被谁报仇一样裹个严严实实。那包扎手法,要多拙劣就有多拙劣,要多不耐烦有多不耐烦,要多故意就有多故意。
他嘴巴周围竟也产上了绷带,他嘴不能动,只能和个用尽了力气的疯子一样,“诶——诶——”
然而,他叫唤了大半天,都没人理他。
他自知没趣,乖乖闭了嘴巴。
他无意间往他身侧撇去,只见禇桎梏的小俊脸儿依旧如常,只不过双眼紧闭,面色白了些,身上的包扎手法,简直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嗯,“简直”。
他松了口气,心想,不管自己残了没残,小命儿总算是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从小师父就告诉他,为医者的精髓。
他答,医人不分贵贱贫富,挽命竭尽心力而为。
他师父拿烟枪瞌哒了下铜盆沿儿,吸了一口,答,错。为医者,不管如何,命最要紧。
他身为师父的亲传弟子,一直秉承这个精髓,这理儿,他受用得很。
这一战,本就是连岳门一派死士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遇着了他俩。驻在山村里的看管少年人的仙门弟子这次倒是杀狗了性,愣是一个都没放过。
自那之后,二人似乎有了种不可言的默契,白日里闽所忧胡乱应付下课业,便去疯玩儿,每每直至深夜,早已错过了饭点儿,桌上却总会放着饭。
禇桎梏每日对待课业唯有兢兢业业四字可担得起,日日除了课业,只修些剑法经书之类的闽所忧瞟都不想瞟一眼的正经事,打坐更是每日必备,他也蛮满意这种日子,倒是比在黔连时过得轻松自在了许多,除了必须每日洗两次澡漱五次口每日大扫除一次每两日床铺被褥必须换洗一次每日衣服必须两换之外,倒是没什么别的。
一日,他破天荒地早回来了些,却瞧见一位女修掂着一镂空雕花儿的油亮亮的饭盒儿,脸颊早已羞红地不成样子。
禇桎梏正伸出手,仿佛是想接过来,见到他一来,手却咻地又回了去。
女修见他,本已红了的脸羞得更红了,连饭盒都忘了递,急急忙忙地便跑了。
得,合着海螺姑娘在这儿。
跑到他面前时,他只不过是随口问了句,“呦,姑娘来做什么?”可话罢白岚剑便从他的身侧飞过,将他的一片衣角钉在了墙上,他未反应过来,连冷汗都还未来得及出。
“让她走。”禇桎梏冷冷看着他,过去拔出剑,拂袖转头便走。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衣衫抚了抚,顺道摘了根儿草含在嘴里,心中却满是新奇,想不到长门那一个个大老头儿小老头儿竟还有会讨女修欢心的,他真是第一回见,啧啧,不过说了句,还真生气了。
女修临走,他还不忘冲着她的背影道句,“慢走,小心路!”
然而一回头,发觉禇桎梏又在拿帕子擦拭剑身,且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蓦然想起来,这女修好似是黔连凌术部凌术长老的一个女弟子,好似与他同姓,名字也有趣,与他甚像,名桫悠。
只不过,因着这女修面容虽清丽却性子温吞,被凌术部的那几个既美艳绝顶又毒辣的师姐压了头筹,加上也并不多天赋异禀,身手术法也不拔尖儿,于是在同辈里,未免显得有些平庸。
许是有了前车之鉴,他再也没见过那闽桫悠来过他们的小院儿,起码他是未再见过。
只不过,之后相处的几年里,每当他疯玩儿误了饭点儿为免被骂而翻院墙进来时,那干净得快要把漆皮擦尽的木桌上,总会为他留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