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幽,亭阁数座,琴声心不在焉。
难得一见程三公子出游,各府千金卯足了劲儿,只愿在他心中留下一星痕迹。
有急不可耐者,自然亦有不动声色,和以退为进者。数位小姐或哂笑,或轻嗤,或扣琴,人未随大流而去,心却早已飞去,那眼角眉梢满满皆是心不在焉。
此情此景,秦家二夫人张玥却懒得搭理。纵然其中有几个,是她为儿子秦桐羽物色的成亲人选,也比不上明穗让她心头窜起的愤怒。
秦二夫人寒了脸,在注意到明穗退避的目光时,心中忽一松,一改冷淡,温情道:“明小姐,桐羽无礼,你莫要放在心上。莫忘了有空来府上坐坐,云妃娘娘最近总是念起你呢!桐羽,跟我走——”
“云妃娘娘”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明穗天旋地转。
对明穗的反应,秦二夫人很满意,瞥见秦桐羽蹙眉,上前两步,恰好挡住秦桐羽探究明穗的目光:“还不跟我走——”
秦桐羽遵母命,临走前,不舍地望了明穗好几眼,皆被水秀愤怒地回瞪。
“小姐你莫要吓奴婢——小姐——”明穗身子一软,面条一样倒向水秀。
方子笙查看,见明穗并未晕倒,只是双目失神,整个人毫无生气。
哀莫大于心死。
方子笙朝秦桐羽离去的方向一看,但见秦桐羽恰恰随着秦二夫人拐弯,没了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方子笙使个眼色,荼靡扶住摇摇欲坠的水秀坐下。
这一次,明穗无力阻止。而水秀则需要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再不顾忌场合身份,语气发了狠。
“我家夫人与秦家庶出的三老爷的夫人,乃是亲姐妹,是以小姐与秦公子便自小相识。这些年来,他们——早已心中有情。秦公子说过了瑞雪宴,就要登门提亲。可谁知瑞雪宴后,秦二夫人上门,却不是为了提亲,而是……”
水秀紧握拳头,憋回眼泪:“而是传达云妃娘娘的谕旨。云妃娘娘看中小姐,要小姐入宫为妃,助她与皇后抗衡……”
荼靡与花开面面相觑,看向明穗的目光饱含同情。
论财,秦家乃大周名门世家,家财万贯。论势,被云妃看上,无论生死都躲不开她的权势。注定,明穗与秦桐羽的感情,只能终结。
水秀继续控诉:“秦公子对秦家大小姐多有推崇。小姐深知此事,才会对秦家大小姐百般客气,可谁知她居然用白头翁来讽刺我家小姐?”
竹梅白头翁,是秦墨染所画,讽刺?几人不解。
水秀恨恨看向不远处“看戏”的秦墨染:“先前秦公子曾送给小姐一幅画。乃竹梅双喜。喜鹊飞在竹梅间,取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喜鹊报喜,夫妻恩爱之意。”
荼靡与花开尴尬,别过脸去。不得不说,这秦桐羽当真大胆。这私相授受,若被发现,岂不毁了明家小姐。无奈情之所钟,身不由己。
“白头翁,岂非取白头偕老之意?”方子笙诧异。
水秀摇头:“无论小姐如何示好,秦家大小姐总是不冷不热。先前,她曾劝小姐远离秦公子,说莫要白头遗恨……今日的画,不过是再次提起旧事而已……”
“云妃想要明穗入宫一事,秦桐羽可知晓?”看方才秦桐羽的神态,方子笙推测应是不知此事。
水秀看一眼出神的明穗,摇头。她觉得秦家二夫人定然不会告知秦桐羽此事,而小姐也不愿秦桐羽与云妃有隙,是以也不曾说起此事。
方子笙锁眉。也就是说,秦桐羽对云妃与秦家二夫人所行之事,并不知晓。水秀对他不过迁怒而已。
“好画,好画——”一道清冽明亮的嗓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望去,三步外,画案前,左相之子程曦正捧着方子笙的画作,细细品味。
方子笙愕然,再一看远处人仰马翻处,各位小姐仍在继续围拢剩余的公子们,有人已骂出声来,却不知正主早已逃出包围圈。
那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座轻披素纱的木桥。桥后是一条结冰长河,横卧画卷中部。再远处,是河对岸的雪坡、树木、楼阁,于皑皑白雪中若隐若现。雪花静落,行人悄然,一位斗篷少女立于院中,掐向树上盛开红梅。
“守颍,你来看——”程曦朝方子笙眨眨眼,看向一位绕开包围圈而来的公子。
那人,方子笙在望春楼见过,正是和黎阳城守吴翎善,吵得摔门而出的吴守颍。
花开!
方子笙悚然一惊,四下望去,已不见花开人影,而荼靡正瞪着程曦不满。
“这种水墨为上的画法在大周很是少见!这种枯、湿、浓、淡、焦多层次的画法,更能突出水晕墨章的效果。此画,画中有诗,画中有情也!”吴守颍说得很慢,眼神发亮。
“噢,那也就是说此画比之秦墨染的画,要好?”一道温柔和善的嗓音传来,居然是先前以势压人的昭荣郡主。
昭荣郡主仪态端庄地朝程曦和吴守颍微微一笑。
吴守颍即刻行君臣之礼。
程曦则懒懒瞥一眼昭荣郡主,并不行礼。
昭荣郡主也不生气。一则因她要在吴守颍面前留个好印象,二则她也了解程曦的性情。
多年前,昭荣郡主与诸位皇子公主,一同在皇宫读书。那时,程曦也在其列。他性情洒脱,不拘常礼。除了当日那个备受帝王宠爱,很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李筠,谁的账他都不买。
可惜,当年国舅之乱后,李筠被封为寿王,变相圈禁于封地,而程曦也同时离京远游。这许多年,昭荣郡主从未见过程曦,但这不影响她对他的避让。
“此画不仅是好,而是——很好!”程曦说着,将画倒转。
一瞬间,画全变了模样,春日万物复苏景象跃然纸上。
高山流水,飞瀑深潭,绿林盎然,百花盛开。蝶舞蜂飞,鸟迁鱼跃,好一副生机勃勃。
“这是……镜面画!无论正看倒看,皆自成一画,可谓画中画……”吴守颍看向方子笙的目光,分外古怪,“郑二小姐,小小年纪,在画技上居然有如此造诣,当真称得上乃画之大家……”
大家?
方子笙唇角微抿。她的画,都是兄长方庭君一笔一划所教。他身子弱,常年独居方国公府。为让方庭君一见天下胜景奇观,方子笙在绘景上下足了功夫。
只可惜,画毕竟是画,只能聊以慰藉。
方子笙目光微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