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公。却是多日不见,可要来厅里请杯茶?”二狗子殷勤着来掺,却被老村长闪过。
“茶就莫提,你只告诉我这是要作什么?华子,阿强,你们怎么也跟着瞎掺和?”
二狗子被闪了一下也不生气,只微微冷笑,“三叔公,这事情大,大伙儿就没惊动你老人家。实对你说了也没有什么,大伙儿吃饭的路被巩家给断了,这就是要去闹事的——”
三十出头的阿华也嗡声嗡气的道:“二叔,这也是没了办法。眼见人家那盐田里一日日的出盐,咱们干半月,不及人家干一天,这日子却怎么个过法?也只有这路走。”
“是啊是啊。这般下去,我家的盐却又卖给谁去?我们亲眼过去看了,那边却是好生兴旺,只是这般一来,我等的活路又在那里?”
“也只能如此。就不讲道理,这当下却也说不得了。这关系子孙后代的大事,老汉就舍了这条命,那也只得如此——他巩家欺人太甚,断人生路,岂有此理!”
“是啊老叔公。这次事我们占理,又有官家在后面撑着,再吃不到亏的,就放了心罢。”
怪不得村里人个个躲闪自己,却原来如此!天下能有这个理么,官家自己不出头,却窜缀了全村的人去打头阵,这些糊涂蛋——
“糊涂!官家岂是有便宜给你去占的?只有给你加的租子,催的劳役!真有便宜时,他们自己分不匀时都要窝里斗,只恐便宜了别人,那刘捕头却不是你亲家,会顾得你?一个个也是没脑子!”
村民脸上大多却是不以为然。
有人小声嘀咕道:“刘捕头固然没便宜给,但巩家那大一个摊子放那里……先下了手总是得些好处的……”
老村长只觉得手足都是冰凉。什么生计,什么活路全是假的,想发泄心里的惧恨,想肥肥的抢上一把才是真的!劝不了了……
只消看看那些恐惧又混合了贪婪的眼神,老村长一阵晕眩,脑中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大字,“民变!”
他终于明白了,这班衙役老爷真的是作得好大事!
三三两两的,衙役们全部集合来了沙村,跟刘头儿会合。几天没见,大家见面自有一翻亲热,宰了一腔羊又弄了些鸡鸭,一会就办置起了一席。
过得三巡,也算得酒酣耳热,一个个也就放浪开来,敬头儿的,述个旧的,扯得不着边际的,也算是喝得热闹。
看看差不多了,刘捕头咳嗽一声,放下酒碗,四面一望之下,顿时满堂鸦雀无声。
“这次的事儿大伙儿都给足了面子,四下奔波个不休,也是辛苦,刘某这里先行谢过!”
众人乱糟糟的回礼,“哥哥客气,”“些须事,那里当得,”
“头儿这却是说得甚——不是您老人家眷顾,却那里还有我等今天!些许小事,那还敢不出力气么?值得甚么,敢当得刘哥一谢!”
“好!”刘捕头将酒碗亲自一一斟满,“借了弟兄们的力气,刘某无以为谢,先干为敬,来,干了!”
先喝过一碗就当敬了,别的自是受宠若惊端起一饮而尽。
“我知道,弟兄们都想不通来这里作这事却是为何。说吧,说实话,是不是有些委曲,觉得大材小用了?”
“没有没有。大哥你都亲自来了,我等委曲个甚。只是刘哥,小的就是不明,这事儿看着也不甚大,就是对付个乡下土财主,您吩咐一声,我等自是奋力上前,何须您亲自过来呢?吃没得吃,睡又睡不好,要说委曲,您才是最委曲那一个。”
“是是是!就算是府尊他老人家有吩咐,出动我等也就是了,那里用得到劳动您亲自出马!乡下野地方,杀个鸡,就当是天下第一等的供奉了,来来回回就是个白煮鸡,吃得胃口都翻过来!这般苦我等吃了也就算了,您不该来!”
“是啊,什么时候这么吃过?早上白斩鸡,中午鸡斩白,晚上白斩鸡煮的汤再配老米饭!天爷,这些乡下村夫,让他们烤一烤换个顿,就能蠢到拿个焦团上来,恨得我昨天连抽了好几个!”
“好了。”刘鹰面色淡淡的,“住了罢。大伙吃了苦我自然心中有数,多的话就不要说了。也有兄弟知道的,这次事儿确实是府尊他老人家亲口交待,所以才有我带了队走了这一遭。”
“我们为什么来?”目光炯炯扫了一圈,“目标你等都知道,是要把巩家盐田收了,知道又为甚要收那盐田么?”
众人齐齐摇头,他们还真想不通这事儿。本来不大个事,却弄得阵仗挺大,实在是有着牛刀杀鸡之感。
“为兄一开始也以为府尊大人太过小题大做,谁知不跑不知道,这一跑刘某可是真吓了一跳,这盐田不一般!别的不说,只明年的今天,这盐田怕就至少能收益十五万,是足铜的十五万贯!”
众人哑然失声,眼中立即冒出了火,紧紧盯紧了刘捕头。
怎么也看不出,一伙穷得裤子都快穿不起了的穷配军,在海边围了些大大小小的圆圈圈,一年就弄到十五万贯?那钱是在海里等他们拣么?
刘鹰一笑。“刘某开始也以为绝无可能。可这十来天下来,算是把那里摸了个底掉,几位师爷反复核算,才确定了这十五万贯,绝对无差!这一票作下来,我等可分得两万贯,不是一次,是每年!以后年年都有!”
“这,这,这,……还说甚么!大人英明,刘大哥您英明,动手吧!反了他了,一个乡下泥腿子,也敢作这泼天大的事业!这是他能沾的么?”
“安静,安静。”刘鹰抬抬手,把激昂的群情压一压,
“这下大伙儿明白了事情轻重了吧。先前我不说,冷眼看着,兄弟们大多都是好样的,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作,却仍是卖力。只是,也有人不是这样,面上就说得好听,具体办事时,就一味吱唔。陈同,你说,有没有这种事啊?”
叫陈同的被点名,天儿还很冷,他却立即出了一头的汗。
阵同站起陪着笑,“刘哥,实在对不住,我是真不知这事重要到这样。当差久了,却是有了些怠懈,这就改,这就改!刘哥,您看着,这事儿我性命不要也得好好给您干了!”
刘鹰一开始还笑着,渐渐的脸上就阴沉了下来。
一片死寂的沉默,许久许久,刘鹰冷笑几声,看也不看已是汗流满面陈同,只挟起一筷鸡肉,冷声道:
“陈同,你眼热某家捕头这个位置,那也是许久了。平日我也就忍了你,可此次却是不同——这不是刘某私事差使,却是上头——”
对了广州方向抱了抱拳,“兄弟我认得你,王法却是认不得你!”
陈同大惊,抢上前一步,“刘头儿,兄弟是有些私心不假,可那你也不能……”
“私心?”刘捕头阴声道,不再同他语言,手一摆,自有两名心腹上前。陈同一下被双臂后剪,按了个结结实实。绑人这活儿在坐的人那是再精熟不过,唰唰两下就捆成一团粽子,放倒地上。
陈同半点也不敢挣扎,作老了差人的,明白这倒双剪的狠毒,越是挣扎就越是紧,用力过了就能直接废了人双臂。
此时是又惊又痛又怕,再没想到刘鹰竟敢悍然如此,动用私刑!若是在平常,他刘某人绝不敢这般放肆,这次弄到机会,公报私仇却是要他老命啊!
只片刻,陈同汗水竟湿透了衣衫,滴答着滴到地上——鸦雀无声中,针掉落都能有响声,这声音竟是清晰可闻。
众衙役惊得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刘老大和陈同之间有些不满,这也正常。这股暗流也很有些日子,两人相互不对付,见面招呼时都少。可再怎么的,也犯不着闹到这般刀弓剑影吧?
有老成的,就陪了笑,“刘头儿,这事说起来也却是陈同兄弟的不是。不过平日里大伙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也有个见面情分不是?大家也兄弟长兄弟短的叫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有些事,让他给大哥陪罪就是,再不到这份上的……”
有相好的兄弟暗中踢了陈同两脚,陈同也是浑身都是消息机关的机灵人,立下就讨饶道:
“刘哥!刘哥!小的猪油蒙了心,作下了混事!若能看在往日面上记下这遭,作牛作马,也要报了刘哥大恩!”,
刘捕头只哼了哼,抬头看天不言语。
众人眼见有了转机,纷纷上前求情。“刘哥,却也不是个甚大事儿。陈同有些歪心思那是他错,可是您刘头儿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又如何?以后那是再不敢的。大家处的日子久了,总也有些情分面子在罢。”
刘捕头心下有些暗惊。对这事他想了不少时间,本想借了机会来个一了百了,作了他就罢,却浑没想到下手得太快太急切,反而坏了,弄得众衙役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再硬来就很不合适了。刘捕头想了许久,方微微点了点头。两心腹放开陈同,自有那相好些的上前几下解了绳索。
已经自觉无幸的陈同先是一呆,随后才一下拜倒:“刘哥,却是多谢活命,小的再不敢有违了!”
刘捕头直直盯了他许久。“后天起事时,你走在头里。我也不管你是真服还是假服,总之事情办完之后,我再与你府尊面前分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