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铺主还是找到了我，要我回去。
我摇摇头。
接着铺主就揍了我一顿。
他身上的气场压得我动弹不得。
回不回去。他边揍边问。
我一直摇头，冷冷地盯着他，不说话。
好像我从不敢对待铺主这样，但现在不一样啊，我好不容易有了值得我去拼命的人了，怎敢就此放弃！
那是我被揍得最惨的一次。
我说，我有了一个女儿，怎么回去，回不去。
他很生气，下手更重。
去你马的，你是母猪？几个月生出个娃来？铺主恶狠狠地吼道。
无数的拳头和耳光落在身上，我还是不改口，不回去不回去！我吼着说。
小七急匆匆晃晃悠悠跑过来，边落泪边说别打我爸爸，别打他。小七挡在我的前面，用她的身体来组织铺主的怒火，我眼角无声地落下眼泪，嘴也微微张着，但脸上却发自心眼的笑，混着泪水。
我想啊，她只是个小女孩，为了我这个所谓的爸爸，这个年纪的她，自己就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武器。
铺主停下，我挣扎着起来。
他见了愣了好大一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赶忙把小七护到身后，绷紧全身作好动手的准备。
铺主很强我打不过他，但有些事，明知道没结果还是值得去做一做。
铺主看着我轻轻地笑了，他的脸上换上了笑容，落在我眼里却是行为有过的陌生。
我往后缩了缩，时刻警惕着他。铺主摇摇头，拍拍我的肩。
后来他把小七带走了。
我找不到他，只好马不停蹄地往铺子里赶。
再见到小七的时候，账房正在逗她笑。
我很生气地推开账房说你别动她，滚。声嘶力竭。
账房一脸阴翳地看着我。
后来我留在铺子里。
铺主和我说，你走，她就死。
我哭着说，她还小。
铺主掐着我，你连保护她的资格都没有，你这样只会哭的废物！垃圾！他怒吼。
我没犟嘴，但我决心要保护她，我心里在说，那可是你唯一的女儿，这世界不多的能拿命去换的人。
我不是废物！
于是我每天不停地练功杀人，弄得满身疲惫，燕子飞，一分真气。
天昏地暗。
飞檐走壁，爬崖过穴，草上飞，蜻蜓点水，躺身过河，锦鲤游江，鹏鸟九重天。
我终于练成了躺身过河，凭一脚之力，躺身过河。
很累。
总有想放弃的时候，总有要偷懒的时候，可看到小七，她每天都笑着，我就想一直给她这样的生活，她是我短暂走一遭的生命里，唯一的光亮。
所以啊，为了值得你护着一生的人，努力吧。
铺子里的兄弟看到她，难得终年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第二天就送来了衣物和零食，玩偶。
满满地堆了一屋子。
话不多，心意都在心里。
结果小七就多了七十二个爹，因为太多了，所以她就乱喊，先到的那个就是大爹，大爹每天都不一样。
我撇着嘴看着小七被他们逗笑一脸不满，我可不是什么心眼高的人，我小气到，什么都怕被人抢走了，所以我要比他们更加倍的对她好。
因为我曾经一无所有啊，所以我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
连素来抠门的账房都送来一块白金玉佩，上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七字。
高僧开过光的，送她了，名字又合。他轻飘飘地说。
后来听金柱说，这是一块护身佩，冬暖夏凉，无价，是账房打算留给媳妇的。
我又嘟囔了，又不是你媳妇。
但我莫名地感到一丝温暖。
铺主送的是一件金丝甲衣，轻如素衣，又护人刀枪不入。
铺主没多说，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想起来还是火辣辣的疼，我灿烂地笑了笑，没说话。
回到铺子里，每天陪小七的日子就少了，因为要拼命的去做任务赚银子。
杀了人，再去搓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回铺子里，一身香味，连金柱见到我都一脸疑惑，嘀咕说有个女儿就是变得会打扮。
我回了一句，打扮你大爷，哼着曲子心情舒畅，不和你计较。
铺主这几天来的很勤，对小七更是没话说，像自己的女儿一样，我却越发恐慌，我觉得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得赚银子够她一辈子的生活。
于是我看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覆满了上半身，也一脸傻笑，但从来不敢让她看到，金柱说我越来越像一只狗，在小七面前就强大到无人能敌，而人后只会孤独地舔蚀伤口。
说的真像。
终于到了杀手晋级大赛。
早上，我对小七说，爸爸要过几天才回来，你要乖。
她看着我，一脸严肃，说，你要回来。
记得以前她老说。你回来啦。每天她都说。
我都只会抱起她狠狠钻进她的长发里嗅一口，再狠狠地亲一下我觉得安稳。
铺子里的规定，杀手晋级，生死不论。
死了我们帮你照顾小七。金柱说。
账房说，活着回来。
要晋升地级杀手，杀三种人，好人坏人，自己人。
我没的选，人生在世就身不由己。
一百个坏人，一百个好人，一个地级杀手。
杀人容易，杀好人就得杀更多的坏人来还。
我背着破弓，去了一个土匪寨，全寨上下一百三十条人命，鸡犬不留。
我一脸冷漠，头也不回的远走。
对不起咯，我还有小七，我要活着。走的时候我说。
当我渐渐遗忘掉骗子祖孙丫鬟和姑娘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如今小七闯进了我的生活，我又开始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念想。
很简单啊，为了某个人，拼死拼活。
一个村落，一百二十户人家，一晚上，悉数灭绝。
我脑海里都是那一声声惨叫，求饶，妇孺老幼的绝望哭泣。
最后一把大火，火光冲天烧毁了所有。
我在村门口跪了一夜。
对不起。
我突然觉得每个人都有罪，都应该死去。
活着的人更可怜，苟延残喘。
天亮，起身，离开。
最后就是和一个地级杀手比试，抽生死签。
破刀，那个被抽到的杀手，他那时候看着我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真倒霉啊。
两人在铺子的斗笼里比试，生死战。
洒脱地和众人告别，两人搭肩大笑着走进去。
大步地迎面死亡。
无怨无犹无惧无悔。
斗笼四方封闭
谁走出笼子，谁就活下去。
一炷香的时间，不然就都永远留在那里。
破刀笑着和我说，半炷香就够了，来聊聊。
我和他勾搭着肩膀，两个人坐着瞎聊。
他说以前他喜欢一个姑娘，在他还是一个书生的时候，可书生有什么用呢，姑娘当然要走了，我死命地追啊追，还是追不到，越追我越气，恨自己为什么只是个没用的书生，后来不知道稀里糊涂就成为了杀手，杀完第一个人之后，我终于不用再背着书生的名头活下去了，我可是个能杀人的男人，我急于想证明自己了，我决心找到那个姑娘，给她看我现在的模样，然后杀死她，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孤苦伶仃的活着，却要看着你那么幸福，可越这样我越找不到，直到几年前啊，我想通了，我已经很惨了，所以只想看着她幸福，倒也够了，所以啊，当我想通的时候，我也就找到她了，果然过得很好，那天晚上，我看着他们一家子幸福的模样，明白过来，我·这一生孤零，都值得，凡事到最后都能找到一个理由撑着你继续走下去的呐。
我可是个好人，只愿意看着别人幸福。他望着他，眼里淌泪。
最后他起身怕拍屁股灰，看着我说，时间不多了，那再说一句话吧。
好好活下去。我们都说。
相视一笑。
刀光闪。拼得是最基础的一刀。
对冲，擦身，血花。
两人背对着，脸上都是淡淡地笑。
破刀倒下，眼光涣散。
他嘴里不停地流血，我扔掉刀，蹲身搂着他。
替我活下去，拜。。拜托了。他笑了。
好好好，我流泪着答应。
天道好轮回，没事。他轻轻地说。
就算时间一直过去很多很多年，我也还是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尽管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还有他的名字，但我记得他说，配角的宿命就是成全温柔，他这一生已经很惨了，却只想看着别人幸福。
我没有什么怨言，不怪铺子里也不怪铺主和账房，我只能说，一切都是我太弱，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我想有一天那就爬到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去吧，只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好好活着。
我抱着破刀的尸体，走出斗笼，踏着他的尸体，于是我成了铺子里新的第七十二个地级杀手。
其余的弟兄，看着我，没有泪光，没有表情。
多年后，经历了大风大雨大浪生死。
我才明白那时候他们眼神的意义。
回到房里，小七看着我，说你回来啦。
我轻轻地说是呀，爸爸好累。
小七摸摸我的头，乖，那就睡一觉吧。
嗯。我闭上眼睛。
我叫十一，岁月总在睁闭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