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一个小饭馆里，当了一个厨子，掌大勺。
在山上，师傅是不管饭的，打小我就得自己掌厨，小小的个子，垫着脚生火做饭。
好坏都得吃下去。
我觉得这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看着锅里的五味翻腾，柴米油盐的日子，饿极了坐在地上端着碗大口大口地扒。
师傅不敢惹我生气，因为要靠我才有饭吃，每一次吵架，师傅都会来哄我，说，十一啊回家吧，快去煮饭我饿了。
我们两个每天都吵吵闹闹的，一到饭点就和好。
我想这才是生活，等到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再也离不开，所以决定好好过下去再也不分开。
饭馆的老板人很好，是一个老头。
花白的头发，岁月的深皱纹。
小本生意，饭馆每天都不忙。
采购的食材一用完，店子就关门了。
有人问老板说为何不多买点食材。
老头就指着饭馆牌匾，不多饭馆。
老头在柴火里烧出了人生的睿智。
常说，人生不过就是两个人只剩柴米油盐。
我想变老。
也有一头花白的头发，似乎好像经历了岁月沧桑。
到那个时候，凡事都会看开，因为来日苦短。
但变老之前还得过完一场去日苦多。
岁月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它能够让你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到头来只有一句恍然大悟，并且将中间所有苦痛都省略，在悄然间一笔带过。
老头说，等家里多出一个人来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去想着流浪，因为有了牵挂和羁绊，岁月磨灭了年少的执着和热血，我们的儿子长大，离家，年少青衫湿。
长大了就要往前飞，再也不回来。
像乳燕离巢，不顾一切，最后在另一个地方筑巢，安居。
等着新的乳燕在巢里出现，老燕子站在枝头又看着它长大离开，在老燕子余下的记忆里，乳燕就再也没回来过。
老燕子有一天死了，乳燕就代替老燕子活下去，然后自己又成了老燕子，无限循环。
没有轮回的人，只有无休止重复上演的旧事。
把人的一生比做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们这个年纪就是走在半路，父母跟不上我们的脚步，渐渐落在后面，我们不能回头，因为人在路上就身不由己，当我们也有人陪着一起走完剩下的路的时候，父母就走不动了，他们只能看着我们的背影，像老燕子一样站在枝头，用浑浊的老眼用力眯眼，像是这样就能把你留住一样。
我也有了老伴，就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死的那天，我握着她的手，哆哆嗦嗦地说，老婆子，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我想，你应该比我先走，留我一个人回忆怅惆。
我先走，你一个人会流泪孤单，不知道该怎么过剩下来的日子，所有的悲伤难过，还是都留给我吧。
这就是老头的故事。
岁月无情，我心更寒。
饭馆关门的时候，我和老头坐着喝酒，老头自己酿的米酒，有一股柴火的味道。
米酒很淡，我说这酒淡的和水一样，一口干了。
老头就说，我老了，烈酒只适合你们。
哪知我没喝几杯就倒了，天昏地暗，指着老头大声说，你骗人。
老头憨憨一笑，说，醉了好啊，躺下什么都不用愁。人一生其实和这酒差不多，遇到哪个姑娘啊，别放弃啊，劲儿还在后头。
我和老头学酿酒。
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过几天，气候温和酒也温柔。
老头在一旁指导，我坐在火灶旁不停地抹汗。
酿出来第一缸酒，我觉得还行，老头说不和我抢，自己喝完。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
日子过得很快，老头说我该走了。
我愣了一会，说好。
他送我出城，老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再回头，去吧。
我以为自己会说啰啰嗦嗦一大堆，老头你自己要照顾自己，天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别累着了早些睡觉。
等真正离别的时候我就发现，留到嘴边就剩一句，保重。
又得往前赶。
我用力地抹了一把泪，想回头看看，大声和老头再说几句话，却始终一直走下去。
分别的时候还是开心一点吧。
别回头，泪会掉下来。
离开了，我就把你留在记忆里，偶尔翻阅，可能有时候想你多一点，有时候就少一点，但永远也不会停止。
我叫十一，曾是一个厨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