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关键的时候,杨广语声却止顿了,他看向遥遥的远方,神思飘逸再不可捉摸。甚至连一贯俊朗阳光的面目,亦在同一时刻变的模糊不清。
她于是便静立在他的一侧,只静静站立着,以一种脉脉相伴的姿态——是的,对属于魔族的那样两个点,她不好奇,一点也不好奇。
因为,她确定,比什么都确定,那样的两个点,自己早就已经,清楚明了。
一种近乎安然的静谥里,十三岁的她楚楚而立,以雍容自若的姿态,于心中千回百转着,她所知所见那两点的,种种。
是很遥远的过去了,那个初见长孙晟的夜晚,那紫衣身影眼中似有冷光的、雷霆一闪。
那夜的她,还并不知道长孙晟,也更不知道,他曾与遥远的北方草原上,那个美丽无双的可贺敦所拥有过的、一段很美丽、却很不够美好的故事。
而现在的她,却已清楚明白,当年杨广说到她的母仪天下,正是以他的天下在手,来胁从长孙晟的关注与情绪。
那么,在他与杨广的相处之间,究竟又是一种,怎样莫测的情形呢?
又究竟为什么?杨广要坚持着,以长孙晟心底深处对长孙炽、长孙一族的珍惜纠缠住他,使他不能走出杨广世界的所在呢?
无从得知了。
但,也或者并不那么重要了——
仅在不久之后,一封来自突厥的求婚信,掀起了平静海面下无尽的滔浪。
一段属于长孙晟的爱情,终将命运般的结束;
又一段属于长孙晟的爱情,则命定了的开始。
从而,那些属于杨广的心事,属于他与杨广之间莫测的情形,则同样命中注定了的,一点点在世人所不曾知晓时,便被彻底的隐匿,打破,碎灭。
*-*
那是开皇十三年,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诈言彭公刘昶欲与宇文氏女共谋反隋,称遣其来,密告主。
都兰可汗对此深信不以,于是速速告知他的可贺敦。
他的可贺敦乃亲见杨钦,即之一面亲使密使使西突厥,以图联合之计;一面提议都兰可汗向隋廷求婚,娶得真正的隋室公主。
于一切前因未晓的隋廷而言,都兰可汗的求婚实在是件高兴事。明里暗里,隋廷用过无数法子,却都没能打动都兰可汗,让他废去现任的可贺敦——那个已历三届可汗,天长地久却风华犹盛,并魅力无穷,渐渐握掌住整个突厥贵族之忠诚的,前周朝公主。
而现如今,就在他们都要放弃了的时候,都兰可汗居然自己就想通了。
何等幸事!隋廷君臣们俱皆畅意,想着这一次,一定要给都兰一个,要比宇文氏更美丽……至少比之更温柔敦厚的……绝代美人。
并立即的,他们商议起了各色的婚嫁事宜。
相对于隋廷上下的欢欣,旁观的长孙炽眉宇间,却渐渐皱起。
或者他不了解突厥的可汗,更不了解那位前朝的公主,但他却深信不疑,自己唯一的弟弟长孙晟。
他清楚明白记得,长孙晟所言那位前朝公主已堕落魔途的事实。那么,这样的一个成了魔的、美丽无双的女人,那外在无远弗界的魅力,和内在无所不用极其的心思与能力,怎么可能会,妙名其妙就失宠于,如今的都兰可汗?!
要知道,这个新继任的可汗,无论能力还是魄力,都甚至还远不能与沙钵略和处罗候相比。
而且,最重要,自这一纸求婚书公布于朝堂,清清楚楚,他感觉到了,长孙晟日益憔悴到极点的、心痛与缥缈。
*-*
又一个无眠的夜,长孙炽目注着天上的明月,静看着明月之侧,那无边的黑暗与寂寞。就仿佛,有一片他所不知道的时空,正黑洞般无可救药的将长孙晟慢慢吞噬。
那一夜的月下,他无意中俯身,看到水中的自己,竟已霜染两鬓,不禁苦笑:“这样的我,是否仍是昔日的谪仙天人?如何说岁月不会催人老?岁月里的愁千古延绵从不曾断,谁能愁思满怀而红颜不朽?”
“长孙晟。”他不过是自语,他甚至没有任何疑问的意思,可当他语声甫落的时候,居然有人回答了。
一个清远而温柔的声音,还伴着淡淡的女子香。
声音是听到的,馨香却是闻到的——月下,一个素衣的少女淡雅的笑,距他,止三步而已。
这里是他的家,是长孙氏的中心,他有这天下间少有人及的武功修为,这长孙府的每一个侍卫,也绝对称的上一流高手。
可是月色这样明,星光这样亮,所有人却全都毫无知觉的,让这个少女就那样的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
这个少女从哪来?
如何站在了这里?
又将要做些什么?
长孙炽心中有疑,却只微笑目注她,安然静好的微笑与目注,仿佛这一切,其实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就像是她只是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朋友或者家人,和他一起散着步的漫行到了这里。然后,他接续她的话题:“季晟,是啊。从他十五岁以来,容颜上就再未变过。”
“来自异世界的魔族,拥有不老的青春,超绝的智能,无俦的容颜。”少女恬淡的微笑里有深深的叹息:“可是,他们的生命却每每苍白而短暂。”
“为什么?”
“本质,本质注定了命运。”少女纤纤的十指,对着空中的明月,以一种流畅而玄奥的韵律挥动。
只一个刹那,长孙炽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世界:
那里没有明月,没有群星,没有阳光,没有花鸟,没有虫鱼……更没有繁华和喧嚣。
整个世界是无尽的冰蓝色颗粒,不老的美丽魔族各自行于其上,彼此的距离一旦稍有切近,则注定生死相决。
那些冰蓝色的血液,永恒的孤单岑寂,没有谁会相信谁,没有谁能依靠谁;
终极力量的追寻,生存的唯一支柱和动力,是于不死的巅峰时候膜拜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