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城池皆可得,
佳人难再得。
她是那个足以倾城倾国的佳人,却属于江南而不是北方。
她是南朝梁明帝的女儿,梁天保二十年二月十九日卯时,出生于后梁国都江陵。
二月,不是个会生出多福女儿的月份,且她那红颜的样子实在是注定了,要用来诠释薄命或者祸水的。所以为了她,为了这飘摇的江山少一些苦难,当时仍身为帝王家的她被送入乡间,一如乡间女孩儿般过活,以志磨难。
她的名字,代表了她父母对她未来的最大期望:平儿,平平凡凡的平,也是平平安安的平。要她平凡,是要保平安,保她的、也保她身绕这些亲人、和属于她亲人们的这个国家的。
可是,上苍如果注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名字并不能去更改什么。事实上,人的名字,更多时候是随着其时运,在改的。
比如她。
*-*
原本,开皇九年的这一场选婚盛举虽足够大、足够大,却全然不该大到她身上——那一年,她只九岁,且被所有知道她的人努力遗忘着。
可,当时序进入骄阳烈烈的盛夏,那场盛举却几乎要在杨广勉力打起精神、却又意兴阑珊,预备了可有可无随随便便点一个以终其尾时,传说中存世数百年的奇人袁天罡却不请自来,说出了包括她生辰八字在内所有的一切,说她才是杨广命定的那个人。
而所以说命定,袁天罡迂回却又简洁到、让所与有闻者皆心头一跳,他说:“她注定要母仪天下。”
她注定要母仪天下,而她是杨广命定的那个人,于是杨广的‘命’,清晰的让人全然无需去想!
每个与闻者的心头都在跳,但跳的差别却很大。
比如独孤皇后,她仅是那么高兴的跳了一下,随之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是的,理所当然,自杨广出生前的阵痛伊始,她便看到了七彩祥云,和祥云中那安然睡卧,洁白无邪,却叫人禁不住心生膜拜的龙。
她知道,他是注定要成为天下之主的。
于是,在袁天罡说出‘母仪天下’四字后,她下了懿旨宣已新为人臣的萧家,即刻召那个爱子命定的女孩儿入宫,并更名平儿为淑平,是为殊平之意。
自然,该是殊平的:
红颜可以很美,但未必就注定薄命——比如牡丹,国色天香骄艳无双,可有什么,能比它更象征富贵?
红颜可以很美,但无需并论于祸水——比如子夫,原为汉武帝姊平阳公主府歌女,以一舞使武帝倾心,终却不失一代贤后。
何况,就从这一刻起,这个女孩儿将由她独孤皇后亲自教养,并由着爱子所要的情性去培养。
必然,她会是未来天下女子间,最优异的那个——没有之一。
*-*
然后,九岁的萧淑平见到了杨广,见到了她命定的未来夫婿。
那个白衣如雪,炫人眼目的微笑着,却更胜白雪的王子。
他们共同的母后手指着她问他:她是否很美?他可否满意?
她开始很不安,不安的,全然无法抬起头来。偏偏,那独孤皇后自己,竟也多少有一些不安。
毕竟,她的儿子已经二十岁,这个小女孩儿却只有九岁,按她所理想的一生一世论,则自家儿子至少要再等几年……
于是,格外强调道:“这孩子还很小,不过小孩子正好教养。”
杨广向自家母后点头,微笑着,缓步走近萧淑平,在她面前俯身,轻轻抬起她的脸,目注着细细的看过了。
然后,对着她道:“娃娃,我虽知道你来自江南,这样看着你,却还是忍不住想起,一支关于北方的歌。”
他并未说出那支北方的歌,究竟是什么。
但在场的独孤皇后,乃至一些宫女们的眼眸都是一亮,且思且慕中将或欣慰、或艳羡的眼光投向了她。
而他,就在周绕那些目光注视中,缓缓低首再低首,将轻轻的一吻,落花般点印上她的额角。
那一吻极轻,极温柔,绝不含任何情*色,却有着奇异的魅力,让全然不解世事的她被深深盅惑。
她怔怔仰首,痴看着他好看的眉、和清澈的眼,直到宫女们小声的窃笑传来。
勉力回过神,收不回的眸光里,只见他已站起,对着独孤皇后温然却灿烂的笑:
“母后的眼光,自然永远都是最好的,等她长大,孩儿甘之如饴。只是,要劳累母后太多,孩儿心中既是感激,又觉不安。”
独孤皇后欣慰而满意的笑,以爱子的表现,他果然是对这个小女孩儿,很有好感的。
她仍执看着他,看着他修眉朗目的完美与俊秀。
但,全不涉世却极之敏锐的她,却有另一种别于独孤皇后的认知:
他的手很凉,他的唇很凉,他煦日和风般的笑也很凉——莫名却又自然如天性般的,凉……
*-*
再后来,进位太尉的杨广,复拜了并州总管,俄因江南高智慧等相聚作乱,遂徙为扬州总管,镇江都,尔后每岁一朝。
也就是说,在其后整整三四年的光景里,他和她之间,每年中仅有几天可能谋面,而那几天,还必然是他最繁忙的时光。
但是,她毕竟每年都见到了他,且,在那样极短极少的时间光里,他们彼此间的了解和熟稔,已是天下间少有人能及的深刻。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本来就有一双,可以轻易看穿一切人事最本质的双眼,所以在看她第一眼,便毫不例外的掌握了她全部。
而她,却真的只是幸运,幸运的在全然无意中,闯入他最真实而隐私的世界。看到了,他七彩如梦幻,却又真实存在的、华美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