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诸神请保佑您的子民，让我们生活在富裕与安康之中，远离疾苦与战火，远离鲜血与伤害，让我们的灵魂得到擢升，让我们的身体永远圣洁。”修女在简陋的石台上闭着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泥泞的兜帽下泥泞的脸庞，还有皱纹。
是个老修女，董玥跟着付德坤穿过跟着修女一同祈祷的人群。她告诉付德坤，她需要尽快找到在宫中的亲戚，十分紧急。“我妈妈和她关系不错，在找到她以后，我保证她会给你一座城堡。我已经是她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她如是对付德坤说，付德坤听后两眼发光。但明显他并不满足于此，他苛求我这黑袍子下掩盖的东西，就像那东西欠了他八辈子债似的。骑士一路上都想方设法想要和她共度良宵，许多理由：守卫呀，不放心呀，甚至他还说过“我想一直端详你可爱的眼睛”。他能这么说董玥很高兴，她也喜欢这双眼睛，因为它们曾属于过小白兔。赤红的、如血一般的眸子，正是这个世界的倒影。
“她在干什么？他们又在干什么？”董玥发觉他们每一个人都虔诚得很。只要是双手合十，跟着修女祷告的人，都虔诚无比，仿佛即使天塌下来都没法打断他们似的。
“做祷告。诸神，你也听到了，能够保佑他们丰衣足食呢。”付德坤不屑地说。
我以前也近距离地看到过一名信仰诸神的，不过在我的金凤侍卫杀他的时候，他的诸神在哪儿？“百皇人都信这个？”
“不，玥姑娘。你瞧，还有一些人在朝修女扔石头呢。修女不理他们，因为她把这看做是诸神对她心灵的考验。但更多的，是像我们一样，视若无睹地走过去。”付德坤随手拿起一个烤鸡腿，有一半都烤糊了，“烤糊了，”他撇了撇嘴，扔了一个铜币给老板，“所以我只付一半。”
老板显然对这种事没话说，一个铜币已经够好了，再霸凌点的人，可以当着他的面啃光鸡腿，然后把骨头砸到他的脸上。谁让他老了呢？把握火候这种事情需要明锐的判断力和反应力，而这两样东西早就离他而去了。
董玥看到了老板低落又释然的矛盾的表情，不由得心塞。她走付德坤的后面，经过摊子时也拿起一个鸡腿，油腻的鸡腿上有多处烤糊了的地方。的确烤得很糟糕，她晃了晃，手里捏着的就是刚好合适的完美烤鸡腿了。她扔给老板三个铜币，这种东西她想要多少要多少，只要她知道了它们的形状。“烤鸡腿很好吃，两个铜币太便宜了。”
“你不应该吃这些……低级的食物，它太油了，会弄脏你漂亮的手，高洁的手。至少，你应该先戴上手套。”付德坤表示反对，他有些后悔自己当着这个姑娘的面买了一只烤鸡腿。他从怀中掏出手套。
“我不在乎。”谁要你恶心的手套。
从百皇城东门进来，一路都是狭长的街道，街道两边再摆满各色各样的卖摊，几乎就最多让两个人同时通行。那些摊点主人坐在凉棚下面，穿着还算保守，有的背靠着石砖墙坐在泥巴上，有的坐在凳子上。杀鱼的杀鸡的杀猪的，还有宰人的……董玥看到有个屠夫给一个不停尖叫的男人来了一刀，顺利地把大腿从根部切除，接下来的四刀分别砍去了他的四肢和头，然后把除了身子以外的部位都挂上铁钩，明码标价。围观的人欢呼着走上来，他们在刚才屠夫砍人的时候敬而远之地围了一圈，现在就像表演结束了似的，他们围过来，各自掏出自己的钱币，相互竞价，最多的在争夺头颅，不那么富有的就把注意打在双腿上。
董玥询问为什么有把人当做牲畜一样被屠夫贩卖，付德坤露出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那都是乞丐，”付德坤说，他带着董玥走过去，在一条腿的下方的桌子上一角放上了八枚铜币，接着就有人放上了九枚，十枚，十二枚，“百皇城人人平等，所有人都应该创造些什么……价值，当有人发现了某个人无法创造价值的时候，他就会被带给屠夫。像这样，原始的拍卖。而且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你连一根小指头都买不下来。”说话间，这条腿下方的铜币最大数额就已经涨到了三十七枚。
“人肉是最好吃的，玥姑娘，但在你长大成人之前，我不建议你去尝一口。”
董玥心说但愿我不会有吃人的那一天。她瞧见了另一边——头和手臂。头的下方也是三十来枚，不同的是，银币。两条手臂的价格也被抬高到了一枚银币又二十八没铜币和两枚银币又九枚铜币。虽然下肢的价格抬高的很快，但远远不足以媲美另外两者。一百枚铜币刚好够换一枚银币，金币只在富豪之间出现，不仅在辰百，在聂古和曾经的朔年都是这样。
“为什么脑袋贵这么多？难道因为吃了里面的脑子会变得更聪明？还是能够从别人的脑子里学到手什么稀奇古怪的魔法？”董玥表示不解。这条街显然不是什么富裕的商业街，在这里的屠夫卖的东西如果不是用来吃的她想不出第二种用途。而脑袋，明显肉不是那么多。
“人脑向来珍贵。无论是幼婴还是老头，有一种说法是它承载了灵魂。玥姑娘，你的头尤其美丽而珍贵，价值连城。”付德坤尴尬地发现好像用错了词汇，用啃剩下的那根鸡骨头敲着脑袋，“倾国倾城？稀世珍宝？无价之宝？唉……操他娘的文学！”
董玥嘻嘻笑着从他身边走过，鸡腿还剩下一半，但她实在是吃不下去了。这个烤鸡腿的油腻程度不亚于在江城的圆桌骑士们做的“大餐”，他们从各个地方收集别人倒掉的油，然后统统混在一起。董玥尝过一点，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吃什么了，除了油，发臭的油。摇晃摇晃手腕，剩下一半的鸡腿和着骨头一块儿变成了一个银币，她把它扔给了一旁抱着小孩子在地上捡和着泥巴的肉末残渣的女人，女人看到银币，颤巍巍地把它捧起来，警惕地环视周围，紧张地带着孩子奔跑离开。
“玥姑娘真是好心呐，我劳苦功高，却只得到两个银币。她就抱着孩子在地上像个蟑螂似的从这条街爬到另一条，就能够捡到一个。”付德坤不满地哼哼。
付德坤带着她从拥挤的贫民窟一直走到城市的中央，富人的区域总是大大小小的广场和喷泉。在进入最外围的第一座广场时，士兵拦下了他们，付德坤不等董玥同意就摘下了董玥的兜帽。当董玥用责备的眼神看向付德坤时，士兵已经收起了武器，任他们放行了。“不需要银币铜币甚至金币，你只需要把脸一露，这个城市的几乎任何地方你都去得。”付德坤假装没看见董玥的不满，像是在诉说自己的经验之谈般，但董玥清楚，他在解释，心里怕得紧呢！
每一座广场都有富人的儿子和千金在凉棚下约会，亲热，有些在喷泉边嬉戏，有些带着侍卫和仆人，显得格外的严肃。有个别极为不严肃的，大庭广众之下，脱得精光在任何地方——喷泉旁、椅子上，甚至是地上——男人在喘息，女人在尖叫，董玥路过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他们旁若无人，只是越发兴奋，这让董玥心里砰砰直跳。她抚摸自己的胸部，她的心脏在那里。“冷静，董玥，冷静，男女交合之事有什么值得紧张的……”一方面，她又很佩服站在周围的士兵，他们竟然能够面对此情此景一动也不动？
许多房顶上都是花园，淑女或者女仆就常常出现在房顶上浇花，几只鸽子或者其他的什么鸟从这个护栏飞到另一个，通常是一群停下另一群又飞起。有些高大的建筑房顶会有士兵，他们身穿黑色的皮甲和头盔，光着膀子，立着长枪，漆黑的长枪顶端锈迹斑斑。不是长泡在水里就是溅血过多，董玥想。
一路来，因为戴上又摘下、摘下又戴上很麻烦，董玥干脆不戴帽子了。但这个决定的结果出乎意料，几乎所有人——迎面而来的提着篮子卖花的女人、屠夫、杂货店老板，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皮条客、贵族少爷或者士兵的人，看到了她都会热情地问好，点头示意。“小姐。”他们说。
越往里走，富人和贵族就越多。付德坤告诉她，这处在食物链顶端的两者，实际上是一类，他们之间是相通的。富人必定变成贵族，贵族必定富裕。建筑越来越华丽，墙面上的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守卫士兵们开始穿起黄金打造的铠甲和鲜红的披风，长枪和佩剑也不再只是一块儿削尖的铁，而是精心雕刻过的合金。“洛华纳合金”，他们这么叫。能够佩有此合金做成的装备的，也只有寥寥数人。多数只是镀金的钢铁。
途中有个贵族的少爷看到了董玥，二话不说撇下了正在努力和自己谈话的女孩儿快步走过来，离得她很近。董玥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沉重的、大口大口的呼吸。他很紧张，董玥竭力稳住不笑，他紧张起来就像一个被吓到了的兔子。
“你、你好，小姐。”他笨拙地说，然后又慌忙伸出手，他的手心一直都在冒汗，“贵姓？”
董玥毫不犹豫地就去跟他握了手。他的手粗糙，但远不及付德坤，付德坤的手已经不能用粗糙来形容了，几乎是“坎坷”。而她所没有想到的，每个握过她的手的人，都会在心里感叹这柔嫩的玉手，他们在惊讶的眼睛里表现出来了，但董玥并不能猜测到他们究竟在想什么。“董，我叫董玥。”
看到贵族少爷古怪的神色，董玥把疑惑投给了一旁的付德坤。付德坤偏过头悄声告诉她，“在百皇城的姑娘通常自称‘小女子’。”
“为什么？”董玥觉得自己被恶心到了。
“传统。”付德坤摊摊手，对那个握住董玥的手紧紧不放的小子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走到喷泉旁边，不知道是在看喷泉还是在看自己水中的倒影。
“我是辰百的王子，辰百国王唐清浙之子，唐卓，家父、辰百之王说取自‘卓尔不凡’，希望我可以有所大成就。”像是一口气说出来的，唐卓王子在说完这几句话后喘起粗气。
是个王子，董玥皱眉，这表示她又得做一回“彬彬有礼”了。她嘴角轻扬，标准的甜美微笑，这个也是她的亡灵学者教她的，亡灵真好，董玥不免觉得，至少不会像大学士宋庆哲，每句话都藏着刀子和盾牌。“相信你一定会的，卓尔不凡，对于王子来说多么轻松的一个愿望。”
王子看着她，“看来……董小姐你，不是特别喜欢王子啊。”他看起来失望极了。他倒是忘记了不远处被他落下的另一个女孩儿的脸上正处在失望与嫉妒交加之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