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骑士想了很久，要不要剪掉这一卷长发。剪刀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还是一咬牙，“砰”的一声，剪刀没了。他把头发扎成了一个难看的马尾辫，董莲装好三具骇人的尸体，看了一眼哼哼说，“你没盘过辫子的？弄得这么难看，好端端漂亮的一头头发就这么被你毁了。”
她手痒痒有种想要帮这个杀兄仇人——虽然不是他下的手——扎辫子的冲动，但好歹抑制下来了。
“尼拜德拉大神说，头发最大的用处就是当做武器，能够用头发杀人的人才不失拥有过头发。”小骑士哼哼。他高座在房顶之上，交替摇晃着小腿，看着整努力地推着棺材的董莲，心里不免有些亲切。虽然九十亿年的心灵旅程，让他对许多许多的事情都淡然了。比如他的哥哥们，说杀，就杀了，虽然不是亲自下的手。但如果说三百年前的记忆中还有什么值得他思忆的话，那便是在那个短暂却阴暗的六年时光里，依旧爱着他的妈妈和姐姐，以及常来关心的董沙江叔叔——即使最后他送了一首隐喻的悲歌，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母亲是一位来自遥远的、隔着一方海洋的洛华纳大陆的他乡女子，甚至都不属于这个国家。她有着苍白而凄丽的外表，暗红色的美丽秀发，就像他一样——他是唯一一个长得像母亲的孩子，其他人都是父亲一样的黑发黑瞳。就像死去的黑夜一样的黑色，他想。可惜，那个美丽而温柔的女子失足来到这方，来到江城，来到董家。董芒可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他只爱天才，所以他偏爱董羌和董狼。
在他四岁的时候，那正是族人们和父亲对他的偏见逐渐显露出来的时候。深夜的房屋，他察觉到门缝之外的灯光，灯光里有着人影，那是他的父亲董芒，和董沙江——刚死去不就的族长的父亲的对话。
“没人喜欢她们，还有那个娘气小子。”董芒点了烟，猛吸一口，吞云吐雾，漆黑的瞳孔里透露着死一般的沉寂，还有厌恶的火焰在悄悄燃烧，“谢丽思太过于顺从，而且又太美丽，你知道么，我夜里和她同床的时候，就总觉得将来会有一天有某个该死的男人会替代我的位置，而谢丽思依旧会如顺从我一般，顺从他。”
“董芒，是你想太多。”
“不……还有董莲，她很漂亮，尽管她才十多岁，我依旧能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她性格也很好，但只是魔法上没多大天赋。五刻的先天魔力，你知道么，五刻！这意味着她终将不能在这条路上走远，一点都走不远……”
“嗯，我知道，我知道……”董沙江弹掉了烟灰，看着慢慢燃烧的卷烟发呆，“但你还有个小儿子啊，他聪明能干，而且长得又漂亮，可能这在你看来有些所谓的‘娘气’，但美丽总无罪的。”
董芒难以置信地看着董沙江。说了一句董玥至今都记得的话：“别提他了……”
“他就是个垃圾。”
“现在垃圾要来毁掉你了，我亲爱的老爸。”董玥挺喜欢圆桌骑士这个身份，奈何有两个前辈一来就惹恼了他，让他对董家赶尽杀绝的计划提前了。他对刚把董狼的尸体推到货车里的董莲喊道，“就埋了他就行了吧，剩下的两位我还要借借他们的身体。”
“尼拜德拉大神说人的身体是神圣的，死者的身体更神圣，因为它曾经奉献给了一位已经升天的灵魂。你可别对我说你不知道这句话。”董莲皱皱眉。眼前的人在相见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莫名其妙地杀死了三个人，问题就出在卡片上——小骑士也承认过，而且不是毒术，是炼金术。所以身为炼金术师的她可以察觉到异样，但也仅仅察觉到异样为止了。听小骑士刚才闲来无事的闲聊，三人的死去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在三人闲聊的时候，董墨发现董狼举枪要杀董羌，所以连忙杀了董狼，但董羌却已经死去。因为炼金术的作用，董墨并不知道为什么董狼要忽然杀自己的哥哥，而对于身外之人的董莲来讲，她因为魔法痴的缘故自卑地走开，前一秒还在谈笑风生的三人，回过头就变成两具尸体和一个发蒙的董墨。
之后的事情董莲自己也看见了，她非常确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因为小骑士也说董墨死的时候她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董墨拼着满头大汗都凝聚出了一个水漩涡魔法球，二货不说直接砸自己脑袋上了。当时她似乎听到了有乌鸦在啼叫，叫声来自不远处的上空。
炼金术可以使人出现幻觉？她觉得自己这三百年来遍览群书都白读了。能够将炼金术附着在卡片上神不知鬼不觉，还能轻易骗过她身为炼金大师的眼睛，最后连她也深陷其中——无论如何，这个家伙绝非自己能够匹敌的。但奇怪的是，她觉得小骑士似乎对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恶意，反而有种若有若无的亲切感。这些都毫无根据，就像所谓的直觉一样。
甚至，小骑士就像小孩儿一样对她炫耀自己巧妙杀人的技巧时，她竟有些放下他杀死自己的兄长和好姊妹的仇恨。当她注意到这一点时，心里充满了恼怒。我在想什么啊，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他可是杀了我的哥哥们啊，还杀了董家的族长。这样一来，董家乃至整个江城都将大乱，测试日的临近，将会使周边许多乡镇的人汇聚而来，必定又会在江城掀起一阵大浪。
小骑士耸耸肩，“我精读《尼拜德拉圣典》上的每一句话，只是通常会选择性地遗忘。”他想了想，仿佛想了很久，又只是一瞬间——他随手一握就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上充满了奇异的纹路，闪烁着幽淡的红光。
“你会魔法？”董莲有些气馁地问，“原本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个魔法痴嘞。”
“这是炼金术，我的好姐姐。”匕首毫不犹豫在肩头处将长发隔断，暗红色的发丝散落下来，就像飘扬的柳絮。小骑士褪下纯白的面具，这是炼金术制作的面具，所以到现在还能保持如此崭新的模样，露出了他那举世无双的脸。他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他的身高和董莲差不多，所以静静地直视董莲的眼睛。
董莲惊诧得合不拢嘴巴。三百年前，他是什么样子的？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吧？除了身高高一点，相貌再女一点，还有一身诡异的本事，他和三百年前无异。哦，还有那变换了颜色的瞳。三百年前他因魔法无望而四处张扬恶作剧，因而得罪了董家的大魔鬼，从而被作为小魔鬼在一次万人瞩目的日子里被以言语驱逐而去。为此她还哭了好几天。现在小魔鬼回来啦，他如此在意《尼拜德拉圣典》不是没有原因的，里面有三分之一的故事，都是属于小魔鬼的啊。
她为此潸然流泪。她小心翼翼地抚摸起小骑士的脸来，和母亲多么相像！“我还以为，恶作剧的小魔鬼弟弟，再也不会回来了呢。”小魔鬼这次回来，可不只是恶作剧了，他将夺去无数无辜人的性命，所有反抗者的性命，还有他曾经恨过的人的性命。不过……他恨过什么人呢？
她在脑海中思量了一下，能够让他拥有这三百年依旧洗刷不掉的恨意的有两人。
“大魔鬼先生他，还活着么？”小骑士任凭董莲抚摸自己的脸。有些粗糙的手和有些暖意的温度，三百年的沉睡，九十亿年的光阴，一苏醒便是铁与血，这样的温暖，曾经存在于他记忆的起始的六年之中，近乎遗忘。
董莲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我的弟弟。他的毕生停留在了学者级别的魔法师上，注定不能长生。他的墓碑，被随意地安置在山上，如今想必已经杂草丛生。”她在心里不断地念叨着“玥儿”“玥儿”，这般称呼血浓于水，哪怕过了三百年它依旧令人亲切。只是她不能确定董玥是否接受。他回到家乡第一件事就是对亲人大开杀戒，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心惊。
“在你走后不久，他同样被人唾弃。大魔鬼并没有像圣典中的那样，掌控了世界直到小魔鬼的归来。事实上，在你回来之前一百多年，他就已经在绝望和愤怒中衰老而去。他一直在钻研魔法使级的魔法，只要能够运用，就可以延续生命。可惜，诸神不允许，尼拜德拉大神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我的董玥……董莲担心地看着他，希望他不要说出那个名字，或者，那个称谓。在他们一家人中，都显得黑暗得发臭的称谓。
可是董玥还是说了，他说的时候，不带一点犹豫，仿佛早就准备好。如果大魔鬼先生在世的话，他一定会先去了结这断恩怨，再重新回到她的面前，询问同样的事。
“父亲呢？他一定还活着吧。”三百年前父亲不过七十多岁，四阶大法师级别，那足够他活到现在了。而在他印象中，父亲的言行都充满了自私和自以为是，而且特别关怀自己那金贵的小命。所以现在的董芒长老，应该健在。
至于董沙江……问一问生死吧，如果还在的话，便过去打一声招呼。他或许会因为自己杀女之仇而刀剑相向，不过对于董玥来说，对付他可是连提刀的必要都没有。
但眼下还是关心父亲的问题。
“你真的要问么？”董莲可不认为这一场父子相见的场景会有多么温馨多么美妙，“他已经是董家和整个江城唯一的支柱了。”
“没关系，好姐姐……”听到了那个混蛋做了什么么？对于母亲的死不闻不问，光这一点就可以让他毫无尊严地去死了，“你是帮你的小玥儿，还是帮那个混蛋？而且，董家，马上也要不复存在了。”
小魔鬼会杀光反抗他的人，令他仇恨的人，再用无数无辜的人作祭品，从世界的尽头召唤已故的亡灵，组成大军，征战四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