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止境的黑暗。
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这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什么也听不见……
忽然,我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循着声音四处摸索着,猛然间,一个小小的婴儿就出现在我怀里,粉扑扑的小脸煞是可爱。他在哭,他在喊:“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我的心揪得发疼,正想哄他,孩子刹那间竟不见了踪影。我不知所措的茫然四顾,伸出手,上面满是血迹……一滴、两滴、三滴……染红了整个黑暗的世界。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妈妈……”
“孩子……”我哭喊着,心隐隐作痛,蓦地觉得下身一阵凉意,低头一看,整个白色的裙摆已经变成了血红色,汩汩的血水还不断的流……
“妈妈……你好狠心……为什么丢下我……”
“孩子!”
蓦地冲口而出的尖叫声吓到了我,猛地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我眼睛一阵生疼。我闭了闭眼,好一会才重新睁开眼睛。
“娘娘,没事了,别害怕,你只是被噩梦魇住了……”珊瑚替我拭去额上的冷汗,“娘娘醒了,要喝药吗?奴婢去热一热,顺便去御膳厨房吩咐些吃的。”
“不用了,下去!”我冷冷吩咐道,瞥了一眼蜡烛,“别吹蜡烛……”
两丫头相视一眼,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福身退了出去。
瞪大眼睛,定定的盯着摇曳的烛火,没有泪的眼眶酸涩疼痛,我只能蜷起身体,抱住冰冷的自己,无声颤抖。这几天来,总是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同一个血红的天地,同一段孩子的叫喊……重复着,无休止的重复着,像那冰锥扎在我胸口,又冷又痛,伤口麻木着冰冷、裂开。
痛吗?我问自己。
苦涩的摇了摇头,我还有资格说痛吗?孩子,是我亲手杀死的,是我这个母亲亲手杀死的!再大的痛苦,也是对我这个恨毒的母亲的惩罚,这样,我反而会好过一些……继续吧……就让我痛苦的死去也好……
直到天已大亮,我才朦朦胧胧的有了困意。刚一合眼,铺天盖地的血红色向我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一怔,索性穿上衣服,步履蹒跚的拉开房门。
黯黯的天色,满地积雪,刺骨的冷风卷着雪花“唰唰”的刮过,我浑身一哆嗦,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无所谓的笑笑,仰起头,任冰冷的雪花落的我满头满身,冰冰凉凉的触感寒到心里去。
“娘娘,”冬梅为我披上一件大麾,细心地为我系上衣带,“娘娘刚刚小产,身子骨弱,哪受得了这寒气?!快随奴婢进屋吧。”
我愣住,摇头,伸手便接住几片雪花,“本宫想呆在这里。”
珊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端了碗汤药,轻声道,“娘娘,该吃药了。”
我看了那黑糊糊的药一眼,“放在一边,本宫等一会儿会喝。”
她两交换一个眼色,珊瑚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娘娘每次都说这样的话,哪一次真正的喝了?!娘娘就算失去了孩子,也不必难过,只要调理好了身子,来日方长!奴婢说这番话恐有冒犯之处,但全是为了娘娘着想,还望娘娘见谅!”
我愣了愣,唇边挂上一抹嘲弄,“为本宫着想?!说得好听!我看,是为你们的脑袋吧!”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慢慢地将那药汁倒在一地的积雪上面,只听“滋滋”的融雪声。手一松,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以后不用送药,端来了,本宫也不会喝!”沉默半晌,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两个婢女,方才叹息道:“如果皇上定要责怪,只管往本宫身上推,反正……他也不会在乎……”我一怔,才察觉到失言,脸撇向另一侧,“好了,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呆会儿。”
在院外站了一会儿,就已经觉得全身酸痛,脚也慢慢的开始有些飘浮。心中不经冷笑:水若兰啊水若兰,瞧你已经是这般模样,那人可有再出现一次?!可笑的以为自己拥有了最美好的爱情,到头来却是一场欢喜一场空!枉你还是新时代女性,为什么就不能潇洒一次?何苦要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已经气喘吁吁。风完全止了,空气还是跟先前一样地冷。
“若若,你怎么一个人呆在雪地里?!珊瑚,冬梅呢?!”我回头一望,子砚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里,他一身白色的衣袍,在风里微微四扬,依然是那样丰神俊朗,神色淡然。
这半个月来,子砚成了紫鸢阁的常客,隔三岔五来探望我,还带来不少关于外界的消息——包括那场宇印凌轩即将御驾亲征的战役。
我扯开唇角,“我嫌她们烦,让她们下去了。”
子砚缓缓走上前来,盯着地上的碎碗,低垂的眸中有着罕见的薄怒,“你怎么又不喝药?瞧瞧你这身子,能经得起你这样的折腾吗?……我去熬药!”
拉着他的袖角,我轻轻摇头,“子砚,算了吧,心都死了,留着这残缺的身子还有何用?!……倒不如陪我一起欣赏雪景!”
“若若!”子砚扳过我的身子,紧紧的盯着我,他的眼睛黑而深,带着些许伤感,“如果你真的死心了,就不会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你以为这般做了,他就会来了吗?你以为这样做了,心里的罪恶感便可以减轻了吗?你……太傻了……子砚这一生行事从来都问心无愧,一生忍让,凡事都不愿强人所难。你可知我这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放弃了你?!如果当日便知道你会如此不快,就算你怨我,子砚也绝不会送你进宫!”
我低下头,紧抿着唇,半晌,才抬起头来,“子砚,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子砚捏着我的肩膀猛地一紧,坚定地看着我,“子砚所认识的水若兰,明知前路凶险,还是要去闯;明知结局悲伤,却还是要如飞蛾扑火般执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命中注定,只是你逃避现实的借口罢了!”
我怔住,扯开唇角淡淡的笑着,“你是在褒我还是贬我?”
“你终于笑了……”子砚松了一口气,忽的想起什么,“子墨和扶桑的婚期近了,若若……”
“不要告诉他们!”我心里一急,“我不快乐,但我不希望其他人不快乐,我希望他们幸福……”
子砚一顿,黑眸深不可测,“要我不说也行,除非……若若乖乖喝药。”
我怔了一下,拧眉,轻轻的点了点头。子砚笑了,那清风中的笑容风华无限,恍若仙人。
自从子砚那日走后,我就躺在床上直直的盯着天花板。药不喝,饭也不吃,一会迷糊,一会清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珊瑚冬梅直觉瞒不下去了,才遣了人去叫皇上。
虽然闭着眼睛,我也能清楚听到外面的响动,满园的人齐呼万岁。感觉到他的靠近,我闭上眼睛不想睁开,任他将我抱在怀里。感觉到他胸膛的剧烈起伏,冷冷的声音便灌进耳中。
“命你们来是好好照顾娘娘的,你们却瞒着朕这么久,留你们何用?来人啊……”
我心里一惊,连忙拉住他的衣襟,“皇上!”
他一顿,低头看我,双眸柔和,“兰儿?怎样?哪里不舒服?”
我怔住,看着他下颚的胡渣,心有些酸涩,却还是强装冷漠的开口,“皇上,臣妾只是贪睡,这两个丫头大惊小怪,居然兴师动众的惊动了皇上,是臣妾的不是。”
“你……”宇印凌轩看着我,眼眸里泛起了淡淡的波澜,似无奈,似感伤,似心痛,更多的是——失望。很快,他又恢复成以往的冷静,低声说:“瞧你,都瘦了一圈了,刚好朕没有用膳,爱妃可愿与朕一同?”
我扯了扯唇角,似是恭敬的点了点头。
宇印凌轩抱着我坐在案几上,像往常一样为我夹菜。我没有什么胃口,却强逼着自己拼命地吃,再怎么精致的菜肴到了我的嘴里也与蜡烛一般。宇印凌轩也不说话,只是望着我吃,眼里融进了淡淡的愁绪。
吃过饭,他又亲自喂我喝药,我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彼此相爱!
宇印凌轩放下药碗,“感觉怎样?”
我怔了怔,“还好。”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说,又不是仙药,吃了就会立刻见效!
他微微松了口气,手不自觉的抚上鸾凤,“兰儿,明**就要御驾亲征了。”
怔忡片刻,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一时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不去……”
我笑了笑,“臣妾在此预祝皇上凯旋而归!”
宇印凌轩一顿,放在案几上的手猛力一拍,力道之大,让厚木制的案几摇动了很久才停下。“水若兰,你真这样想?难道就这么不想见到朕?!”
我的心一颤,低下头,刘海挡住我低垂的视线,“臣妾不敢。”
“不敢?”只听宇印凌轩剧烈的喘息着,仿佛在隐忍什么,忽的,腰上一阵剧痛,还未反应过来,唇上火热的感觉直到神经末梢。他吻得很忘情,亦很决然。我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不拒绝,也不回应。
良久,他放开了我。月光照在他迷离的脸上,像是笼了一团淡淡的烟雾,朦胧了他的五官,氤氤氲氲。他眼中的伤感一闪而逝,只是悲凉的说道:“兰儿,我会等你,等你回心转意,等你愿意听我的解释,等你重新敞开心胸爱我……我愿意用一生的等待换取你的谅解,只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相同的,你也要乖乖的等我回来……”
我的心猛地一扯,既然你如此爱我,为何还要有其他的女人?为何还要骗我?为何?!
宇印凌轩上前,在我额上印上深情的一吻,**一口气,“不要妄想离开我……这次出征,我会带上瑞儿。”
我一惊,他带一个一岁的奶娃上战场?!而且还是本朝唯一的继承人?!开玩笑!!
第二天一早,宇印凌轩就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得出发了。我站在院中,只能默默的祈祷,宇印凌轩,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尽管我恨你,你也要活着回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一分别,竟是此生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