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渐渐的暗了下来。阴冷的风从窗缝里灌了进来,烛光猛烈的颤抖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紫鸢阁的寝殿里,扶桑披头散发的蜷缩在床上,死死的抱着棉被,苍白的指关节此时却是分外刺骨。
夏侯尊看了一眼扶桑,突然转过身去,冲着子墨的脸就是一拳头,“你这个臭小子,是怎么保护我女儿的?”
子墨没有躲闪,只是木然的硬生生的接了这一拳,左侧的脸立刻就红肿起来,深红色的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他没有回话,只是低下了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微颤的身躯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的悲痛与愤怒。
夏侯尊的胸膛猛烈的起伏着,他狠狠的瞪着子墨,紧握的拳头扬了起来,却僵硬在空中,半晌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家扶桑早以与你有婚约,今日却丢了清白,除了一死以谢天下,别无他法。虽是如此,你必须得娶她。扶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
“夏老前辈,你什么意思?”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扶桑自尽。这样不行,绝对不行,我绝对不能让父亲逼死女儿的悲剧发生,毕竟,我就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
夏侯尊疲倦的瞥了我一眼,“你身为女子,自然明白贞节重于生命的道理。”
“贞节算什么?你们男人只知道要我们女人从一而终,而自己呢?却朝三暮四,坐享齐人之福。那为何你们不为我们女人守贞节呢?这样才公平啊!”看着愕然夏侯尊,眼里满是浓浓的嘲弄,我继续开口,“更何况,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夏侯尊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难道**没有教过你何为‘三从四德’?”
“我娘才不会教我这些没用的东西!她只教我,不论在什么时候,受了多大的委屈,都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我定定的看着他,“何况,现在扶桑是受害者。我们不去安慰她,不去查凶手,却在这里要她为了贞节这种狗屁东西而自尽。我知道,在你们这里,女子丢了清白必死还难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是扶桑自愿的吗?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扶桑自尽也挽回不了什么?!”
“你……”
“我原本以为,我的父亲是全天下最迂腐的人,不过现在看来,他顶多只能算是固执。”我斜睨了他一眼,“至少,至始至终,他都没有要逼死我!”
“啊——”扶桑忽然捂着头大叫起来。大家猛地一震,茫然的侧过头去……
“你们别再说了,求你们别再说了……”
我的心揪得发疼,缓缓走到床前,小心翼翼的理开扶桑脸上散乱的发丝。
扶桑一僵,猛地拂开我的手,将身上的被子抱得更紧,一个劲的摇头。
“别碰我,求你们别碰我……”
心猛地一震,她说……你们?
“扶桑,是我,若兰姐姐,我是若兰姐姐啊……”我尽量柔声细语。
扶桑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红肿的双目,气若游丝的喊:“若兰姐姐……”
“嗯。”我使劲点头,眼泪争先恐后的溢出了眼眶。
扶桑笑了,就像凋零的花儿又回到了枝头,美丽在瞬间又回来了,“美人鱼,最后,还是得不到王子的爱……”
“扶桑,故事还没有结束。”轻轻拂开她脸上的乱发,扶桑瑟缩的把脸转向一边,我叹了口气,只得作罢。“其实,美人鱼还有一个挽救的机会,如果她亲手杀死王子,就可以回到大海重新开始。但是,美人鱼没有这么做,她爱着王子,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哪怕王子根本就不知道有她的存在。”
“美人鱼好傻……但她,至少是清白的,而我……”
“扶桑……”我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阵急促的话语打断了。
“我不在乎!我会娶你!”
我有些惊讶的回头看着身后的子墨,这个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
“是,你不在乎……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还会在乎我的其他东西?!”
“不,我喜欢你……”
扶桑猛地僵住,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惊讶,最后,却被自嘲的笑容所取代。
“但,你不爱我……”
沉默。
听不见某人的回话,我急的直跺脚,刚刚说谎说的挺溜的,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不行了?!说啊,说你爱她!
“对不起……”
我无语,在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比说“对不起”更糟糕的?!
“但是,我会试着爱你……时间或许会很长,或许会用一生的时间,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这是求婚吗?
扶桑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不只她,就连夏侯尊和子砚也一脸惊讶的看着子墨。
“你愿意吗?”子墨又问了一遍,古铜色面孔慢慢染上红晕。
“我……其实爹爹说的没错,像我这种残花败柳,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扶桑苦笑,欣喜被绝望压在眼底,凄惨的笑容狠狠地凌虐我的心。
“夏前辈,可否让我和扶桑单独聊聊?”
夏侯尊愣了一下,心痛的看了自己宝贝女儿一眼,捏紧拳头,急匆匆的向外殿走去。
“吱呀“一声,门关了。偌大的寝殿里只余我们两人。
我倚着床柱坐着,伸手擦干扶桑嘴角的血渍,缓缓说道:“扶桑知道……水凌宇吗?”
扶桑没有答话,只是定定的盯着床单。闭眼,回忆四年前的一幕幕,那些记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出,反而更加清晰的刻在脑中。猎猎作响的战旗,空气中夹杂的血腥味,黄沙上横卧的将士,还有站在城楼上俯瞰天下的男子……历历在目。
“世人只知,水凌宇乃无悲城军师,忠心耿耿,仁义行事。最后被当今圣上紫銮帝逼死,跳崖身亡。他们,”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我叹了口气,“他们只知其一,却不知当中另有隐情。水凌宇跳崖,不是因为大势已去,深感内疚,而是——爱到绝路。”
“爱。到。绝。路?”扶桑一字一顿的重复,不明所以的抬起哭花的小脸,眼底的沉重清晰可见。
“嗯,爱到绝路。”我点头,四年前繁复痛苦的心情仿佛又回到身体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爱上敌人,爱上杀死自己结拜义兄摧毁一切的敌人,这就是爱到绝路。这就是水凌宇选择死亡的真正原因。”
扶桑愣住,苍白的嘴唇慢慢吐出几个字,“水凌宇爱上了,紫銮帝……”
“是的,水凌宇爱上了紫銮帝。”
“若兰姐姐,莫非你是……”她的眼中充满了诧异,最后却闪过一丝了然,“怪不得子墨他……”
“扶桑,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爱的人离你如此近,你们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相守,而我,却不能。”我拉起她纤细的手腕,心疼的看着她手臂上的淤青,那一定是挣扎时留下的。“可能,明天,后天,或者下一秒,我就会消失吧。”
扶桑一惊,反手抓住我的手,“若兰姐姐……”
“扶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爱上一个注定不能相守的人,这就是我的爱情。既便如此,我还是像飞蛾渴望光明一般,引火**。”我想笑,试着鼓励彼此,却怎么也扯动不了已然僵硬的唇角。
“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或许下一个时辰,你和子墨当中的某一个会永远消失,你还会为了名节放弃这相守的每一分每一秒吗?名节,真的比彼此更重要吗?”
扶桑一怔,愣愣的看着我,“子墨,他会不会嫌弃我……”
“我想,没有什么比他自己来回答更有说服力。”我咧了咧嘴,“你们小两口有什么话呢就好好说。我这个闲杂人等立马闪人。哦,对了,隔壁的热水和干净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如果需要帮忙就叫一声,我就在大厅里。”
“夏掌门,恭喜你得此佳婿。”我啜了一口茶,眼也不抬得拿起一块绿豆糕,没有半分诚意。
夏侯尊点点头,倒也不介意我先前的失礼,“扶桑已是他们家的人,生死都有那小子说了算。不过,想不到那傻小子还有开窍的时候!”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子砚咧开唇角,“夏掌门,等过几月事态平静了,我们就选个好日子,让扶桑早点过门,如何?”
“好!好!……”夏侯尊连说十几个“好”,渐渐的,他的脸色凝重起来,“不过,扶桑跟宫里人无冤无仇,为何他们要下此毒手?”
我怔了怔,暂时的喜悦没有冲昏我的头脑,反而让我找到了线头。我被推到河里在先,扶桑被加害在后,中间不过二十几分钟,很显然,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而且,还是同一拨人干的!若微的死,扶桑的遇害,还有未央宫闹鬼的时间,以及那里种种的不寻常,都让我不自觉的想起一个该死却不知道死没有的人!
我突然好害怕,好害怕知道答案,好害怕这样的答案是我承担不起的后果……
“若若,你的脸色不大好。”
“哦……”我回过神来,扯开唇角,“夏掌门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论是谁,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要给子墨和扶桑一个交代!
(昨天系统那个出问题了,没有上网,今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