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大陆,东西横亘数万里。物产丰茂,人杰地灵。
大陆中东部,两条连天山脉将东土大陆与西方世界隔离开来。一条是东土西北的擎天山脉,一条是西南的巨神山脉。
在这两条与日月比肩的山脉之间,是终年雾气缭绕,阴郁幽静的浮云大森林。这里是东西交通最优路径。
但是,有胆量从这里往来东西方的人,实在不多。
不知其地广几何,地阔几许的浮云大森林,散布着一座座荒坟孤冢,以及连片成群的森森墓地。
在大人们说给孩子的故事里,这里的每一颗树下,都扎堆蹲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亡灵,每一株花草前,都孤零零站着百无聊赖的鬼魂。他们的所有心思,都在算计着怎么捉弄加害路过的行人。
正是因为汇聚了古往今来,东西南北各号亡灵鬼魂,这里也被世人唤做——浮生冢。
燥灵之王——浮生的家乡,便在这浮云大森林深处,耸入云端的浮屠山下。
浮屠山,形如其名,高耸的身躯宛若孔雀帝国缘教佛塔。即便绕着山脊走上一圈,也需要十天半个月。
浮屠村,坐落在浮屠山南脚。村里的村民,已在此生活千百年。
他们有勇气生活在浮生冢正中,被无数亡灵鬼魂包围,皆因他们是这里的守灵人,是有灵一族。
有灵一族,觉醒了自己的灵神,而且生来如此。
万物皆有灵,这是浮生大陆的常识。但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觉醒自己的灵神。那些幸运的绝对少数,则被称为灵师。这是世间稀有,可遇不可求的尊贵职业。
所以浮屠村的有灵一族,自打出生,就个个是让人艳羡的灵师。
只有一个人除外。
不错,他就是浮生。
从现在——小黑口述这段回忆的下午算起,三年零九十八天五小时前,浮生被钉在一口棺材里,抬到了一位扎着马尾辫,身穿碎花长裙的少女面前。
这位少女的名字,已经在扉页上出现过——彩衣。今天是她的生日。
“彩衣,十六岁生日快乐!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
抬来这口实木棺材的四位少年,拍着棺材板,嬉笑着看向彩衣。
虽然他们的面相也有十五六岁,但眼神中的神采,却好似十来岁的孩子。
这并不是说,他们的智商有什么问题,所以会抬一口棺材给人做生日礼物——他们只是在充分挖掘自己恶作剧的想象力。
自从彩衣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灵神,男孩子们就开始开发各种嘲讽和恶作剧。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他们发现彩衣越来越漂亮,而自己恶作剧的心境,也在悄然变化。
彩衣皱着眉头看了看棺材,已大概猜到他们这一回的把戏。十年来,他们恶作剧中永恒的牺牲品,就是浮生。
这主要是因为,浮生是唯一不会嘲笑彩衣灵神的同龄人,因而成了彩衣唯一的朋友。除此以外,他和彩衣一样,也是同龄人嘲讽的对象。
女生的心智往往比男生更早成熟。彩衣明白这些男生隐秘的小心思,所以对恶作剧本身,已经不再往心里去,她只是有点担心浮生的安全。
“万物皆有灵,浮生是例外!”
男生们念出那句常挂在嘴边的话,轰然掀开了厚重的棺材板。
浮生躺在棺材中,双目紧闭,四肢被缚,一动不动。
“十六岁后成人礼,长老会安排显灵考核。彩衣,为了防止你那条毛虫怯场,我们特意找来浮生让你练练手!”
男生们兴高采烈,好似拣了宝贝。但兴头一过,他们就发现了异常。
彩衣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他们一顿臭骂,或者一言不发地扭头走开。在她脸上,满是紧张。
“浮生!浮生!”
她俯下身子,焦急地呼唤着浮生的名字。棺材中,浮生脸色苍白,浑身冰凉,鼻间没有丝毫气息。
抬来棺材的四位少年收起笑容,相互看了看,神色有了些许迟疑。
“不至于吧,不到一刻的功夫,他定是装死吓唬我们的!彩衣也是配合演戏!”
“如果是浮生的话也说不准,他可是连灵神都没有……”
彩衣已经将浮生挪到草地上。掐人中,按压胸口,甚至嘴对嘴吹气,忙活了好一阵,却依旧无法听到他的心跳。
这是学堂里老师教授的西方世界急救手段,如果不是真的情急,她绝不会众目睽睽下嘴对嘴为浮生吹气。
四位少年杵在一边,茫然中神情愈发紧张,透出丝丝恐惧。
“长青,是你捆得太紧了吧!”
“这跟捆绳松紧有什么关系,他明显是窒息所致。我早叫你不要把棺材钉这么紧了!”
少年之间起了争执。名叫长青的少年打了一个响指,捆在浮生手脚上的红斑青绳倏忽消散。
这条捆灵绳就是他的灵神,可以自动捆缚人体乃至亡灵。对于无法召唤灵神的浮生来说,基本不可能挣脱。
“彩衣……浮生他……怎么样了?”
其中一位少年抖着声音发问,彩衣能嘴对嘴为浮生吹气,一定不是演戏。
彩衣没有答话,扑簌着眼泪把浮生抱在自己胸口。
问话的少年原本已双腿抖如筛糠,看到这一幕,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地上。
另外几位少年也已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比起气息全无的浮生,好不了多少。
浮生是浮屠村的特例——只有他,没能显出灵神。长老们多次尝试,也没能帮浮生点燃灵火。
“万物皆有灵,浮生是例外”的说法,从那时开始流传。再加上浮生双亲早早去世,村里的少年们常拿浮生做恶作剧。
大人们只当是孩子的玩闹,并不放在心上。但这一次,出了人命,大人们就不能不管了。
村里的族规明文规定:同族相残,以死相抵。
即便这次发生意外的,是村民眼中无法成为灵师的废物。但千百年来,族规还从未法外容情过。
少年们瘫在草地上,冷汗如雨,不知谁小声咕哝一句:趁还没人发现,咱们跑吧!
一番纠结,这个提议最终得到所有人的赞同。他们鼓起残存的勇气,爬起来后开始向西走,速度越来越快,最终消失在村口外的密林中。
彩衣没有阻止他们。她的眼泪打湿了浮生的脸颊——她以为这位青梅竹马的朋友真的死了!
浮生的脑袋枕在彩衣胸口,感到无比温暖。心中一直在回味彩衣温润的嘴唇,触碰自己嘴唇的感觉。
直到彩衣的眼泪不断流进他的嘴巴,咸得他实在受不了,他终于扬起手,擦了擦苦涩的嘴角。
“你!”
彩衣吓了一跳,片刻之后又高兴起来。
浮生睁开眼,正看到一张梨花带雨,却满是惊喜的美丽脸庞,好似雨后的七彩长虹。
浮生就这样呆住,定定地依偎在彩衣胸口,直到彩衣一把把他推开。
“你又耍了什么把戏!把我也骗到了!”
看到浮生没事,彩衣又喜又气。
论起恶作剧的本事,浮生完全不输那些捉弄他的少年。随着年龄增长,这些设计来捉弄他的恶作剧,反倒被他用来将计就计捉弄对方。
这一次,浮生用上了自己苦修的闭气功,“死”得实在太逼真,连与他心有灵犀的彩衣,都没能察觉。
这会儿,那几位游荡山林的少年,应该正在披荆斩棘地夺命狂奔。等到他们明白并没别的地方可去,而且这样也走不出浮云大森林,一定会回来。不过这两天,浮生和彩衣可以落得清净。
“彩衣,你的毛虫变成蝴蝶了吗?”
一如既往,浮生问起这个每年彩衣生日,他都会问起的问题。
彩衣第一次点燃灵火之时,人们在草地上找了好一会,才看到她的灵神——一条手指大小,全身五彩绒毛,顶着一对黑眼睛的毛虫。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大人在内,都毫不掩饰地送上了淋漓尽致的讥笑。
彩衣当时握住小拳头,向众人大声宣告:总有一天,我的毛虫会变成蝴蝶!
这句宣言只收获了一片更大的笑声:变成蝴蝶又如何,还不是中看不中用!
不过,在场的另一位少年,却被这句宣言感染到了。他就是因为无法点燃灵火,大人们甚至不屑去讥笑的浮生。
和彩衣一样,他也曾立下宏志:成不了灵师,就做顶天立地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