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掩映的办公楼院长室内,军勤六处中的五人齐聚长案前,抱着膀子听完了院长关于浮生的简报。
“你怎么能把这样的危险分子留在学校?”
宿舍管理员考申斯似乎嫌自己如山的鼻子还不够高,说话的时候也用指尖顶着鼻尖,东张西望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不用说,一定是那孩子皮细肉嫩,年轻貌美,迪恩把持不住动了心!”
锅炉房法尼挑着稀疏的眉毛,说话间挤眉弄眼,说完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色豁牙。
清洁工萨森戴着一口硕大的口罩,完全包住了自己的口鼻和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锋利冷峻的眼睛,恶狠狠盯着信口开河的法尼,不时抖一抖身上的修士袍。
“院长,食堂里缺的小工找到没有,我都上报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消息?再找不来,食堂可要关门了啊!”
食堂大厨迪瑞克腆着圆滚滚的肚皮,抱着膀子自说自话,似乎完全不关心其余人正在讨论的话题,肥硕的大脸随着他张口闭嘴肥肉抖动。
强忍多时的盖特曼终于忍无可忍,脸上横肉一阵抽搐后厉声咆哮: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能不能有点正形?!这里讨论的可是正经事!”
迪恩院长拍着只剩一圈头发的脑袋看着面前五人,等他们终于都安静下来后,捏着尖下巴坐直了身子:
“留下浮生,对我们有利。从盖特曼和克拉波的反馈来看,他并非庸才。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他与恶灵军团有血海深仇,我们也算培养一个人才。如果他故弄玄虚,背后与恶灵军团有牵连,盯紧他也能顺藤摸瓜。”
迪恩院长边说边打开办公桌上一本笔记,看到迪瑞克似乎有话要说,抢在他前面再次开口:
“除此之外,我们还将收获一个免费劳动力,迪瑞克,包括你的食堂小工在内,问题都解决了。”
出手最快的盖特曼抢先接过迪恩手中的笔记本,在翻开的第一页上看到了一张“欠条”:
兹欠帝国军事学院三年学杂费一千金币,欠款人浮生将以校内勤工偿还。此本即为其出工记录,以供双方查证。
当页的底部,是浮生的签名和帝国军事学院的印章。
“三年还清一千金币?!你还真是仁慈啊,院长。不过也好,终于有人可以代我上夜班了!咱们几个,我最显老的原因,就是常年夜班,可怜我这当年的小鲜肉!”
考申斯双手在松弛的脸皮上搓了两把,眼神里的忧虑更深了。
“如何安排他的工作你们自己定,考申斯,你要帮他安排一间宿舍,因为是免费,条件不用太好。”
学院的男生宿舍楼,在一栋四角尖顶的四面围楼内。四面三层楼体围绕着中央一块小草坪,住着全校约两百名男生。
尽管骑士科的学费是全校最贵,甚至十倍百倍于其他科系,他们的宿舍却都是同样的两人间格局,陈设简单。
就在这些住惯高堂大宇的贵族子弟吵嚷着不公平之际,浮生也走进了自己的宿舍。
“特别优待,一人单间,而且完全免费!不过你只能晚十点到早四点呆在这。”
浮生被安排住进了宿舍楼门房。在转身都费劲的狭小空间内,除了一张床,基本没别的东西。
门房的玻璃窗,正对着出入大楼的门廊,这里是进出整栋楼的唯一通道。
“作为学费补偿的一部分,你的勤工任务之一,就是值守晚十点到早四点的宿舍门房。不要让闲杂人等进入宿舍,十一点准时关门,四点准时开门。”
考申斯指尖顶着鼻尖,忧虑的眼神在浮生身上和窗外不断游移,似乎不知该停留何处。
“听说你也是军勤六处之一?”
浮生开门见山,追着考申斯的眼神直视过去。
他之所以甘愿被迪恩“敲诈”,背上一千金币的债务,用每天不少于十个小时的勤工偿还,正是因为已经了解到,他所服务的五个人,恰是军勤六处中的五人。
忧心忡忡的考申斯没有盖特曼的火爆脾气,却也没有他的直爽,并不正面回答浮生,只是反复念叨:这么说不对,这么说不对!
“考申斯,听说你收了个小的?!这回有空跟我去酒馆街缅怀旧时光了吧!”
突然出现的克拉波解救了考申斯,而且让他容光焕发。学院办公楼后的钟楼适时敲响十下——浮生值班的时间到了。
考申斯好一番梳妆打扮,却在出门前揉了一把松弛的脸皮,不无担忧地叹了一口气:
“我这张老脸还能扣开少女的心扉吗?!”
“别担心这些了,把酒灌足就什么都忘了!”
克拉波拽着考申斯奔出宿舍楼,消失在夜色之中。
宿舍楼内,除了一楼少数一年级新生偶尔的交谈,二楼、三楼都还静悄悄。
浮生端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空荡荡的门廊,内心也逐渐沉寂,变得空空荡荡。
但在空荡沉寂之中,一个人的身影却突然跳出,越来越清晰。
浮生想起了彩衣。
彼时她灵动的眼神,浅浅的笑靥,温润的嘴唇,如细密无间的春雨,一点一滴铺满了浮生的整个世界。
浮生眼神的焦点,似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他的脑海里,没有当下世界的只言片缕,只有昔日温暖的感觉,如不尽的春雨雨滴,不断渗入他的灵魂深处,汇聚成一汪明亮的清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间,或许一千年,这汪清泉又浓缩成一滴明亮的水滴,散出的光彩如太阳般璀璨。
轰!
水滴摇身一变,变成一点熊熊燃烧的红色火苗,跳跃在浮生的脑海中。
这最后的璀璨水滴和红色火苗,把浮生拉回了现实世界。
水滴的璀璨光芒曾经在烈火吞噬他和彩衣的最后瞬间,也是他陷入长达一个多月的昏迷前,在他脑中点亮。而且也像那时,一闪即灭。
但红色的一点火苗,却是第一次出现,且长明不灭。像是荒原上暗夜里的一点红光,辽远又神秘。
尽管浮生并非灵师,但从小在浮屠村的耳濡目染,尤其是零星出席的学堂课程,让他知道这就是自己从未点燃的灵火。
惊诧之余,浮生感觉到,似乎有一双冷幽幽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
他将注意力从脑海中的火苗抽离,转过头的一瞬,眼泪差点流下来。
窗台之上,一条巴掌大小,全身绒毛五彩斑斓,头顶一对黑豆般眼珠的毛虫,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条毛虫和彩衣生前的灵神一模一样!
在彩衣遇难前,也是她十六岁生日当天,她曾在浮生面前最后一次召唤出她的灵神——带着终有一天,它将羽化成蝶的梦想。
浮生多希望这就是彩衣的灵神,但他知道这很难是真的。
本体遭毁灭,灵神无所依附,最终或者湮灭消散,或者腐化郁结成厉鬼,这是灵师的常识。
除此之外,窗台上毛虫的眼睛虽如黑豆一般,透出的眼神却寒气森森冷意逼人,完全不像彩衣灵神眼神中的灵动与羞涩。
啪!
浮生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同时双眼内视,心念吐纳:毛虫,回家吃饭!
这是浮屠村课堂上传授的灵神召回之法,虽然不熟练,但在毛虫听到响指之声,又捕捉到浮生召回的感念——尽管召回的灵语极富浮生个人色彩,它的身影还是随着浮生脑海中火苗的闪灭凭空消失。
灵魂深处,一股暖流回归浮生身体,直入心田。好像当日浮屠山下,彩衣坐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