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第三产业兴旺发达,饭馆多,浴室多,泡脚房多。找个饭馆实在太容易了,二人进了一家饭店,刚坐下,服务员笑吟吟地端上茶,殷勤地递过菜谱,轻启朱唇:二位请点菜。
服务员掏出笔准备记录,王振喜翻看菜谱,皱着眉轻声叨咕:太贵,这饭店不是我们呆的地方。
彭晓珍迅速瞅瞅服务员,与王耳语:在家盖帐子,出门充胖子,找个理由,体面地离开,免得吃人家的白眼珠子。
王振喜会意,抬头对服务员笑笑,模仿北方口音:嗳,咱俩是北方人,这菜咱可吃不惯哈。
王振喜见服务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脸色由晴转阴,紧接着乌云压城,赶紧搁下菜谱,对彭晓珍使个眼色:咱俩再遛哒遛哒,看看有嘛北方馆子?
服务员睥一眼:二位是TJ人?唐山人?东北人?
彭晓珍见服务员盯着她嘻嘻笑,笑得她惴惴不安,赶紧回答了句“都不是”便低下头。
王振喜过去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处理问题是拄拐杖走泥路,步步有点儿,人嘛,风趣幽默,很有亲和力,即使当了厂工会主席也不脱产,厂里产品销往全国各地,有关质量问题,厂长都是让他出马,所以,他对各地风土人情,各地方言都不陌生,北方话、SH话、SC话什么的,都会来上一两句,不过,言多必失,多说两句就会露馅。
刚才,王振喜足以乱真的TJ话,倒把服务员蒙住了。这家饭馆档次较高,服务员的薪酬分底薪加业务提成,做成一笔生意,她就能得到相应收入,引导顾客多消费,她的提成水涨船高,眼见得这笔生意做不成了,心里本来就不爽。
和尚看花轿空欢喜,出家人四大皆空,本来就与花轿无缘,也只是空欢喜一场而已,并无任何遗憾。服务员与生意有着利益链条,能不沮丧么?可买卖不成人意在呀,微笑服务和气生财么。她察言观色,看出这两个老头老太有点怯场,这不是北方人的性格呀。城门口的麻雀,见多识广,饭馆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服务员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口音听不出?要不然能迎合顾客的口味?江浙人、北方人、SC人、GD人,各有各的喜好么。她从客人的言谈举止,就能猜度出可以承受的消费标准。王振喜、彭晓珍的心理状态她能看不出来么?虽说顾客是上帝,可上帝也不能耍弄仆人呀。她柔韧的外形下,有一颗倔强的心哩,决心“旁敲侧击将她访”,将试探的重点转向老太,咳,这一着还真见效,彭晓珍猝不及防,不会“察言观色将她防”,一句地道的苏北话,真相大白,用服务员的话说,露出了“江北骡子”的马脚。
服务员乜一眼撇撇嘴调侃道:二位开玩笑吧,我听出来了,你们哪,不是北方人,是正宗苏北人。
服务员把正宗两个字咬得很重,意思是不折不扣的苏北人,赤脚打领带,何必?
彭晓珍一时应答不上,王振喜接过话头,含糊其辞地说:喔,生在苏北,长在HB……
王振喜心里厌烦这个服务员没完没了地调侃,苏北人怎么了?过去苏北地区穷哪,被人瞧不起也没办法,谁穷谁狗熊,狗还咬破衣人呐。改革开放,今非昔比啦,如今苏北地区富了,铁路都修到家门口了,坐飞机出去旅游也稀松平常了,这位美女还用老眼光看苏北人,着实让他恼火。当然,事情的起因还得怪罪自己,嫌贵就走人呗,干吗死要面子活受罪哩。虽说心里恼火,可又不能发作,算了,跟小丫头计较什么?受奚落就受奚落吧,你不也忽悠了人家吗?
服务员见二人起身离去,撇撇嘴低声咕噜:江北骡子学马叫,学不起来惹人笑,嘁,还北方人呐,蒙谁呐,吃不起就明说,死要面子活受罪,秀才开醋坊,穷酸到家喽。
王振喜领着彭晓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匆匆出了饭馆,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责怪彭晓珍:我让你在公众场合少开口,你一开口就露馅。
彭晓珍:咳,怪我多嘴,丢人现眼……你不晓得呀,那个服务员直瞪瞪地看着我,那眼光里全是轻蔑,她的意思我能不明白?怪只怪你这主意出得怪。
王振喜:咳,你说在家盖帐子,出门充胖子,让找个理由体面地离开,免得吃人家的白眼珠子。我依了你找了个理由,你又怪我主意出得怪,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哪。算了,开开心心玩吧。
彭晓珍:开心得起来吗?从早上出来,中午在车上啃了两只面包,到了旅馆泡了一袋方便面,出来遛哒到现在,肚子里早空了。
王振喜:不瞒你说,我刚才领你转了一圈,是想找挑担子卖汤圆馄饨粉丝什么的,可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那吃食担子上熟悉的马灯,真想再尝尝那香喷喷、热腾腾的油豆腐粉丝汤哩。
彭晓珍提议:你不是喜欢吃面条吗?这里的锅盖面可是出了名的。
王振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面,特别是喜欢吃你擀的面条吗?
彭晓珍嗤地一笑:我擀的面筋道,吃在嘴里滑溜呗。
王振喜:嘿嘿,告诉你实话吧,你擀的面跟我几十年前在学校附近小店里吃的面差不多,每次吃着你擀的面,就想起当时的光景,旧情难忘啊。
彭晓珍并不生气,嗔道:你这王八蛋,老是恭维我擀的面条好,原来是旧情难忘啊。
王振喜:夫人息怒,此旧情非彼旧情,我这是恋校情结,恋乡情结。
彭晓珍:我能不理解吗?走吧,找个面馆,潇洒走一回。
王振喜:嘿嘿,一碗面条就能让你潇洒走一回?小样的,明天是我的生日,我们真正潇洒走一回,走,咱们也四菜一汤去。
彭晓珍:对,四菜一汤,吃到中央。
二人重新找了一家餐馆坐下,点了两荤两素一汤,开了一瓶啤酒,二人有滋有味地吃喝完毕,总共才花了不足一百块。酒足饭饱,二人起身往外走,王振喜忽然看见门口一张餐桌上,坐着一人自在地喝酒,似曾相识,遂驻足凝视:咦?这人好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