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妙曼的乐曲声舒缓地回荡在咔啡馆内，粉红色的灯光朦朦胧胧，一对对情侣情意绵绵，喁喁而谈，这里那里，不时地响起压低了的“吃吃”的笑声。
这里是年轻人的伊甸园，而老头老大妈也在这里黄昏恋，确实有点尴尬。汤、郭甚至都不敢抬头面对周围异样的目光，二人都涨红了脸低头不语。郭芳更怕被熟人看见，如坐针毡，甚至暗暗埋怨汤志刚老实过了头，就这样呆坐到什么时候？男同志总要主动些吧？
汤志刚感到浑身躁热，脸上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思忖，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哩，约会的时间也很宝贵哩，若是错过了这样的机会，还真的要出家当和尚哩。正如彭晓珍所说，汤志刚有时浑有时机灵，汤志刚浑了一阵，机灵也到了。他想起了大嫂临走时说的话，“谈恋爱谈恋爱，就是要多谈，年轻人谈谈就爱上了，老年人谈谈也能对上眼。”灵机一动，何不没话找话？找着找着也许话就多了。汤志刚抬起头憨憨地一笑，借着擦汗抻领带顺嘴说了句：这里边真热。
汤志刚先开了口，郭芳如释重负，顺势回应了句“真热”。
“真热”？不管郭芳是真热还是假热，这短短的两个字一句话，在汤志刚听来，不啻天籁之音。汤志刚受到鼓舞，幽默感也随之而至，抻抻领带说：嗨嗨，看着节目主持人戴领带好潇洒，有首歌叫《潇洒走一回》，唱得好哇，我何不“潇洒走一回”？咱工人嘛说干就干，上街挑了这条领带，想不到系这玩意儿太费劲，勒在颈项上气都喘不过来，就象被捏住脖子的小鸡仔，叫唤不出来。
郭芳被逗乐了，抬起头嘻嘻一笑：想不到你蛮幽默哩。
郭芳起初看着汤志刚只是微笑，看着看着竟隐忍不住捂了嘴笑个不止。汤志刚被郭芳笑得不知所措，眨巴着眼睛问：我，我怎么了？
郭芳指指汤志刚脖子，告知领带歪了。汤志刚点点头掩饰尴尬：我是故意弄歪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就是博美人褒姒千金一笑，我呢也想歪戴领带，博得你一笑。你笑起来真好看，虽说不上“回头一笑百媚生”，却也让我如沐春风哩。
郭芳暗暗吃惊，想不到这个相貌平平的退休职工，竟然有文化底蕴哩，她哪里知道，这是王振喜对汤志刚突击恶补的结果哩。
郭芳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妩媚，汤志刚边整理领带边实话实说：我刚才是逗你乐哩，这么多年，穿惯了工作服，不太习惯穿西装，还要戴这玩意儿，今天是特意为你打扮的，赤脚打领带，土洋结合，想不到弄巧成拙，让你笑话了。
郭芳被汤志刚的幽默感染，多年来听惯了章龙元的咆哮声，打落门牙肚里吞，哪有过这样开心的时光？以后若是跟老汤……结伴，还不是笑着过？郭芳心扉完全打开，早已经暗下决断，接下来如果考察合格，下半辈子伴侣就是他了。
汤志刚见郭芳在沉思，以为自己说笑话过了头惹恼了她，岂不违背了大哥的“不卑不亢，张弛有度”八字真言？“对人要有恰当的分寸”，我有分寸了么？汤志刚心中忐忑不安，小心翼翼试探：郭主任……
郭芳看着汤志刚似做错了事的小孩般垂着头，心里发笑，干嘛哩？还真是个老小孩哩。汤志刚见郭芳没有回应，心往下一沉，完了，不听大哥教诲，吃苦在眼前！汤志刚诚惶诚恐，又喊了声“郭主任”。郭芳想，既然就要成为一家人，何必再客套？便随口说道：什么主任委员长的，听着别扭，叫我郭芳好了。
她终于说话了，听着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汤志刚这才放下心来：噢，郭芳……同志，嗐，叫着别扭，不用同志了。
郭芳笑了：嗳，这就对了。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再木的人也能听出郭芳的话外之意，汤志刚心里敞亮了，郭芳至少已经认可他了。心里一高兴，话更多了：郭芳，你不知道吧？要说幽默，我大哥……
郭芳诧异：你大哥？你有大哥？
汤志刚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啊，是啊，我没有兄弟姐妹，没大哥，噢，不对，有兄弟姐妹，有大哥大嫂……
汤志刚越急越说不连贯，显得语无伦次，只是不停地擦汗。郭芳善解人意地笑笑说：别着急，你慢慢说。
汤志刚咽了口唾沫，稳稳神往下说：我是说，我的那些师兄弟，都是像亲兄弟，王振喜就是大哥，彭晓珍就是大嫂子。
郭芳恍然大悟：哦……你是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汤志刚：正是正是。我大哥呀，走到哪里，热闹到哪里，是公认的“幽默王”，我只是在他扁担头上套了点，成不了大气候。
郭芳：幽默是一种品位，是性格、知识、阅历和智慧的结合，不是粗俗的噱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幽默得起来的。
郭芳的一番见解令汤志刚佩服不已：啧啧，你说得真好！有水平的人，说出话来就是不一样，我以后要跟你学着点。
郭芳摇摇头：学什么呀？我们俩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汤志刚一脸真诚：郭芳，我汤志刚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也不藏着掖着，我大哥大嫂特别关照，对人要以诚相待，是什么就说什么，自己的情况一定要对你说清楚。你要是觉得认可呢，咱们就相处，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呢就拉倒，婚姻不成情意在，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郭芳问道：你跟以前谈的几个也是这样说的？
汤志刚点点头：我都是竹筒子倒豆子，一粒不剩，人家嫌我条件差，拍拍屁股走路，我毫无怨言，心里也坦然，人各有志嘛。
郭芳也点点头：爽快。
汤志刚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呢，每月就两千块养老金，说是以后还要加，不过，即使加也有限。家里也就一套房子，八十二点八个平米，和儿子他们住在一起……
郭芳摆摆手：别说了，我觉得金钱呀、房子呀、家产呀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日求三餐，夜求一宿，饿不着，冻不煞，够啦。人好，比什么都好！你我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这些事情还看不透？
汤志刚眼前一亮：不瞒你说，我老伴去世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种实打实的贴心窝的话，好久没听到了……
汤志刚眼圈红了，话也噎住了。郭芳长长地叹口气：唉，愁人莫向愁人说，说向愁人愁煞人！这世上，哪个不想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哪个不想一根红线扯到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