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王振喜对彭晓珍戏言,我也认了一个干爸爸,这个干爸爸是谁﹙水﹚?海州有一句俗话说,“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意思是每天早上到茶馆里泡壶茶,来上一盘杂式包子,三五好友边吃边聊,茶叶要钱开水不要钱,这茶能喝到八开九开乃至十多开,所好的是茶馆里都设有洗手间,肚皮胀了站起身跑一趟,轻松轻松坐下来继续喝,直喝得肚皮溜圆。晚上呢,拎上马夹袋,装上换洗衣物,往浴室里一坐,大家都是浴室里的常客,彼此打声招呼递支烟,烟雾弥漫中,天南海北先聊上一阵,然后下池泡上个一二十分钟,直泡得皮肤发红,大汗淋漓,搓澡工一阵忙碌,浴客身上的污垢被搓个干净,再往淋浴喷头下一站,哗哗哗一阵冲洗,温热水流从头淋到脚。出得浴池,打布工递上热毛巾,擦干水珠,再往浴室躺椅上一躺,盖上浴衣微闭双目小憩一会,全身舒坦。
这就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乐趣。王振喜和他的老哥们习惯于这种悠闲的生活,总是乐呵呵地说,当官的,有钱的去会所,享人间天堂之福,我们平民百姓,工薪阶层低档消费,也算是高档享受哩,知足常乐吧。也有人调侃,鹅吃草,鸭吃谷,各有各的福,祖坟没葬好,命中注定八升,凑不满一斗,奢望大富大贵要折寿哩,太太平平享该享的福。
跟王振喜一样,蒋一帆也是浴室里的常客,二人相遇自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聊了好长时辰。天色已晚,搓澡工打开饭合准备吃晚饭,满满一饭合大米饭,一小合霉干菜扣肉。搓澡工看着众人惊愕的眼神,笑着说:活计苦,伙食不能马虎,喝粥不行。
王振喜嘿嘿一笑说:我那孙女还就喜欢喝粥。
搓澡工把头摇得似拨浪鼓:我记得你孙女不是上小学六年级了?天天喝粥身体吃得消吗?
王振喜:不是那种传统的粥,她奶奶给熬的是营养粥,喔,哪里是粥呀,整个的是一碗一碗的营养包呐。
众人笑声中,蒋一帆睁大眼睛,诧异地问:嗯,那粥肯定不同寻常了?
王振喜得意地说:那还用说?锅盖一掀,满屋飘香,张嘴一喝,咝,打嘴巴不丢。
蒋一帆喉结上下蠕动:嘁,说得神乎其神。
王振喜:你不信?
蒋一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王振喜盯着蒋一帆看了一会,嘿嘿一笑:你狗日的想用激将法,寻机解解馋呀?
蒋一帆不屑地说:谁稀罕哪?走喽,回家让老婆子炒上两盘菜,小酒咪咪赛神仙呐。
王振喜和蒋一帆从浴室出来,走到十字路口,王振喜睃了一眼,见蒋一帆没有分手的意思,心中已揣摩个七不离八,不易察觉地一笑故意说:你往东我往西,咱们回见。
王振喜说完便走,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盯着蒋一帆。蒋一帆以为王振喜真地要走,再也不矜持了,赶紧拉住王振喜,咂咂嘴腆着脸说:大哥,你,不请我到你家里坐坐?
王振喜忍住笑说:哎呀,兄弟,家里又没有什么下酒菜,改日吧,改日我让你嫂子做上几道菜,再叫上胡子汤、阴阳符、雷声他们几个,老兄弟们喝个一醉方休。
蒋一帆只盼望王振喜随口答应一声,那么,他就可以顺势到王振喜家喝上一碗“锅盖一掀,满屋飘香,张嘴一喝,打嘴巴不丢”的营养粥,可是绕来绕去,对方就是不理这个茬。蒋一帆不甘心,他天生的一副倔脾气,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珍贵,他似乎闻到了营养粥的香味,今天无论如何要喝上一碗。
蒋一帆讪讪地笑着说:大哥,人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咱老哥老弟的,考究什么哩。你呢,也不必紧张,我就到你家里坐坐,喝杯茶,你若是客气呢,咱老哥俩就着一袋子榨菜也能喝个痛快,亲朋好友,不如榨菜下酒哩。
王振喜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狗日的蒋一帆,你倒不如说亲朋好友,不如蕃茄酱下酒哩。
蒋一帆见事情有了转机,便趁热打铁:啧啧啧,我就晓得大哥不是吝啬的人,仗义疏财,广结人缘,为兄弟能两肋插刀,家里没钱打酒,宁可脱裤子当当,也不肯怠慢兄弟,没钱买肉,宁可割肉敬菩萨……
王振喜被恭维得笑眯了眼,踹了蒋一帆一脚:蕃茄酱啊蕃茄酱,你嘴一张,我就晓得你心里的小九九了,你不是想到我家喝皮蛋八宝粥么?
蒋一帆心思被点破,也就实话实说:嘿嘿,大哥,这事儿得怪你自己,谁让你在浴室里说溜了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
王振喜:嘿嘿,你是苍蝇哪?叮上我这个有缝的蛋了?
蒋一帆:大哥,嫂子不总是叫你王八蛋么?你呀,还是有缝的王八蛋呐。
王振喜:狗日的,你骂我?
蒋一帆:哪敢哪。
王振喜舞手作驱赶状:撵不走的绿头苍蝇,真讨厌。
蒋一帆反诘:烂眼睛惹苍蝇呐。
王振喜佯恼:你狗日的是屎壳螂闻见屁都香。
蒋一帆:大哥,说这么难听干什么?还让不让人活呀?
王振喜装着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人无廉耻,王法难治,遇上你这个主,算我倒霉,走吧。嗳,说好喽,喝杯茶就走。
蒋一帆:嘿嘿,坐下来就难打发啦。
王振喜:这有什么?一人省一口,养条大肥狗。
蒋一帆:去你的!
二人边说边笑,从浴室回到家。
王振喜掏钥匙开门,一摸口袋愣住:坏了,忘记带钥匙了。
蒋一帆:啊?原来是请我吃闭门羹哪。
王振喜:唉,年岁不饶人,现在记性差了,老是丢三落四的。
蒋一帆故意:那我走啦?
王振喜:站住,你头走还是脚走?想把我一人丢下不管?要是两人同船渡,你还不把我一人扔在江心呀?
蒋一帆:那,你再仔细找找呀。
王振喜翻遍口袋,仍找不到,不禁嘀咕:也不知道老婆子回来没有?
王振喜连按几次门铃,屋子里毫无动静,双手一摊:完了,等她回来吧。
蒋一帆见王在笑:你惹了哪路神灵啦,只是呆笑?
王振喜:惹恼了门神,罚我们站在门口,守株待兔。
蒋一帆:哼,抱孩子送当铺,拿人不当人,嫂子是兔子呀?
王振喜:打个比方么。
蒋一帆:有你这样打比方么?得人性化,应该叫蹲点守候。
王振喜:你嫂子是贼呀?
二人开心地大笑。